第12节

他心生愤怒,知江南丝绸乃是大安一绝,便想南下,告诉世人,庶出也有可能比嫡支强。

云郦眸光微闪,她笑着说:“我想到了。”

裴钰安闻言,洗耳恭听。

云郦笑吟吟说:“妾身貌美而家贫,本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,但就在成婚前夕,公子路过妾身家乡,无意中窥见妾身惊为天人的美貌。”

裴钰安听到这,便觉得有些不对劲,他眸光复杂地锁住云郦。

云郦神采奕奕道:“世子你便失魂落魄,哪怕我心有所属,哪怕我不留情面拒绝你的示好,你也不死心,甚至为了得到我,不惜用我的父母来威胁我……”

裴钰安眉心跳了跳。

云郦继续道: “你诱惑他们欠下你数百两银子,设计我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有染,这时,你冷着脸站在我面前,问我,想让我放过你的父母吗?”

“奴婢心中千百个不愿,可为了父母,终究是屈服在了你的强权之下,成了你的侍妾。”云郦双眼冒光地看着裴钰安,“世子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裴钰安眸黑若深渊:“我觉得不怎么样。”

云郦皱眉道:“可奴婢觉得挺好。”

裴钰安眸光沉沉地盯着她,半晌后突然一笑,“我给你改改。”

云郦好奇巴巴地问:“怎么改?”

裴钰安光风霁月地道:“我是出生富贵的富家子,你是打小伺候我的丫鬟,自小就仰慕我的聪明才智,爱慕我的容貌,待你年岁渐长,我本是要放你配人……”

他话峰一转,似笑非笑地凝着云郦:“你却不愿,跪在我跟前道,若是不能侍奉公子,宁愿终身常伴古佛,我这才勉为其难地收用了你。”

云郦默了默,她语气万分诚恳:“世子,奴婢觉得我的更好。”

裴钰安淡淡地说:“今早你说过什么?”

云郦:“……”

她颇是委屈地瞅了眼裴钰安,可怜巴巴地道,“那好吧,奴婢听世子的。”

裴钰安心满意足,虽他也觉得这股满足十分幼稚。他嘱咐道:“自现在起,你可以开始适应你的新身份。”

云郦骤然一惊,她咬着红唇后退一步,目光复杂。

裴钰安眸光疑惑。

她似乎有些纠结,迟疑片刻,小声地问:“世子爷,自今天晚上开始,我们就同睡一室了吗?”

裴钰安倏地反应过来,既她是他的侍妾,两人的确应该同处一室。

毕竟此去江州,那些人也不是能轻易诓骗的,他说她的爱妾,两人却分房而居,没有亲密举动……岂不是令人疑惑。

想到亲密二字,裴钰安抬眸望向云郦,橘红的烛台下,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浅浅驼红。

裴钰安深吸口气道:“罢了,你不做丝绸商人徐墨的侍妾。”

云郦闻言,立刻瞪大眼瞧她,裴钰安心中顿时略过数个念头,最后,他沉声道:“你做我的妹妹。”

“妹妹?”云郦讶然。

“嗯,妹妹。”裴钰安心里燥意稍减,或许妹妹更合适,还能帮他演几场戏。

他望着云郦说:“自现在起,你便是徐墨的妹妹徐……”他顿了顿,不期而然地说出那两个字,“徐秀秀。”

云郦神色略微一变,而后她笑道:“世子爷,你的名字取的真巧,奴婢进府之前的名字就叫秀秀。”

见她只是说巧合,裴钰安垂下眸,心里下意识默念秀秀二字。

片刻后,云郦她看着他,盈盈笑道:“那,哥哥?”

柔而雅的声音传来,裴钰安抬眸,云郦似是练习,软声叫他:“哥哥。”

他避开她的眼神,应了声嗯。

既决定她是妹妹,第二日走到一半,云郦便多了个丫头,那丫头说她叫翠屏,模样寻常,身板笔直,力大无穷。

云郦问她是否练过功夫,翠屏点头说练过几年。

马车向南,十日之后,便到江南江州,江州地理优越,横贯南北的运河流经,山林湖泊,物产丰富,风景人情和京城大有不同。

抵到江州第二天,裴钰安租好一处三进

院落,之后每天便行走在江州丝绸行布店纺纱行中,再去茶铺看看茶叶,仿佛真只是行商。

云郦忍不住问:“世子……”

裴钰安盯了她眼,云郦立刻改口道:“哥哥,我们什么时候办正事?”

江州冷得比京城晚些,八月初的京城秋意渐至,可江州仍然带着薄薄的暑气,他道:“不急。”

话毕,他抬眸看向云郦道:“既来了江州,若是无事,你也可以日处逛逛。”

云郦脸色一喜:“那我可以去看百戏吗?”百戏便是各种戏法杂技,京城有百戏,不过江州百戏和京城大有不同。

裴钰安点头道:“自是可以。”他补充说,“江景园的百戏听说很不错。”

江景园是江州最出名的百戏班子,裴钰安这几日略有耳闻。

云郦眉心微皱:“可江景园的门票好贵,最便宜的也要百两银。”

裴钰安摇摇头:“你现在是商人徐墨的妹妹,怎么会在乎区区百两银子。”

云郦愣了下,旋即道:“哥哥,明日妹妹要去江景园。”

她态度自信又活泼,裴钰安心底微松,下一瞬,云郦继续拿捏人设:“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?”

裴钰安对百戏不感兴趣,便想拒绝,但他看着云郦,既如今身份是富商之妹,当朝对商贾压迫不严,云郦的打扮便很是贵重,身着粉地绣银线团荷纹襦裙,乌发挽成坠马发髻,斜插两支水头清亮的玉簪,眸若点漆,唇似朱丹。

她水润的杏眸直勾勾地锁住他,乌黑瞳仁里倒映出他的身影,仿佛只装的下他的影子。

裴钰安下意识道:“若是没事,我陪你去。”

云郦眼神顿时璀璨。

她不是云郦,她是她的妹妹,依如今的身份,他当哥哥的的确得满足她的心愿。

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,裴钰安提醒自己。

江州江景园既有最出名的百戏,便是富贵人家爱去的地方,但哪怕有黄金千万,为保证效果,江景园会控制人数,都会提前一天放票。裴钰安派扁余买票,江喜园一日两场百戏,早午各一场,他们买了午后的票。

第二日估摸时间差不离,准备出发,常余却匆匆在他耳边低语几句,裴钰安眸色一沉,看向云郦道:“今日怕是不能去

看百戏了。”

云郦闻言略有失落,不过她明事理道:“是正事吗?”

裴钰安看见她眼底的失落,不知为何,心里也有奇怪情绪。但今日的机会等了数天,而去江景园还有许多机会。

思及此,他对着云郦说:“我们去八宝街。”

八宝街是江洲有名的玉玩古董之地,街道鳞次栉比,往来行人多富豪,安诚斋是其中颇有名望的一家。

安诚斋内,陆霁拿着一个据说是前朝通宣年间的粉彩九桃天球瓶,仔细观摩半晌,而后目光凝在掌柜身上:“真是三百年前的东西?”

“小的有九成把握。”他看着陆霁笑道,“听说还是前朝宰相如大人用过的。”

陆霁抿了抿唇,凝向掌柜。

掌柜会意,伸出三指道:“三千两银子。”

三千两银子对于江州大茶商陆纷之弟陆霁不算笔小银子,可也不算大笔银子,他扭头看了眼小厮:“给银子。”

话刚落地,便有一道低沉嗓音皱眉打断:“这不是前朝的彩瓶。”

陆霁一怔,见说话是个穿湖蓝色圆领锦袍的男子,气度不凡,但拇指上戴极大的的冰种翡翠扳指,不像是个读书人,倒像是个商人。

掌柜听这话,蹙眉道:“这位公子,你凭什么说是假的?”

陆霁闻言附和:“是啊,兄台何出此言?”

裴钰安淡淡一笑,上前两步,食指落在粉彩九桃天球瓶上的做旧的图案上,“若是细看,便可知这粉桃的枝叶略带透视画法,可这画法是当朝西边的传教士带来的,前朝怎么会有这样的画法?”

陆霁一听,连忙低头审视,不过他不懂画技,抬眸看向掌柜,却见掌柜脸色突变。

他便是个傻子也知道不对,他冷脸看向掌柜。

掌柜擦擦额上细汗道:“是小的失眼。”

陆霁不愉转身,却见裴钰安已迈出门槛。

陆霁赶紧追上去:“兄台,且慢。

裴钰安垂下眸,陆霁之兄陆纷依据情报,是江州私茶的领头人。为人多疑谨慎,可他的胞弟却单纯。

“还有何事?”裴钰安转头问。

陆霁拱拳道:“今日多谢兄台仗义告知。”

“不必客气,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。”裴钰安道,“但古玩一道水深利大,作假

做旧手法层出不穷,公子还是谨慎为好。”

这话引得陆霁好奇:“看来兄台对古玩涉猎颇深。”

裴钰安摇头说:“涉猎颇深谈不上,我是做丝绸生意的,不过对古玩颇感兴趣。”

陆霁双眸一亮:“我家是茶商,不过我对茶不感兴趣,也喜欢掏弄古玩。”

“茶商。”裴钰安目光定定地凝着陆霁,“实不相瞒,我此次来江州,便是听说江州茶乃大安一绝,也想买些茶叶回北地售卖。”

陆霁一听,兴趣高涨,“那兄台可是运气好,我家……”

“哥哥……”话音未落,便被低婉声音轻轻打断,云郦嘟着嘴望着裴钰安,颇为不乐,“你不是陪我逛街吗?怎么半途人就不见了。”

裴钰安一顿,赶紧赔笑道:“刚刚是有事耽搁。”他走向云郦,“你不是想买首饰吗?前面有家首饰铺子,我们去看看。”

云郦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。

裴钰安忽又想起什么,扭头对陆霁道:“公子,在下临时有事,实在不巧,以后我们有空再聚。”

话虽如此说,但两人并未交换身份住址,便不过一句客套话而已。

陆霁忙从云郦身上收回视线,抱拳道:“敢问兄台家住何方?”

见他果然问了,裴钰安便报上地址,但却没问陆霁家住何处,姓甚名谁?

虽陆霁初见如情报所言,但到底是江州大茶商陆纷之弟,若是立刻便把酒言欢,十分热络,即使陆霁不怀疑,他那位兄长说不准也会疑心。

两人话毕,裴钰安和云郦往前走去,陆霁望着云郦的背影,脑子不由冒出她浅笑而立的模样。

数十步后,估计和陆霁拉住很远距离后,云郦压低声音问裴钰安:“哥哥,我演的是不是很好?”

裴钰安点头:“的确很好。”

云郦笑笑,正欲说话,却见一个身穿天蓝色襦裙的姑娘迎面走来,云郦浑身一僵,愣愣地看着她。

两步后,裴钰安见云郦没有跟来,他皱眉看去,便见云郦僵在原地,他低声问:“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?”

云郦呆呆地看着蓝色衣裙的姑娘从她身边走过,用眼神描绘她的眉眼,及至裴钰安声音响起,云郦身体一颤,回过神道:“她的模样和一位故人

有点相似。”

说完,她换了个话题说:“世子,不是要去买首饰吗?我们快些走。”

裴钰安定定地看她半晌,最后轻嗯一声。

不知是不是看见那张熟悉的脸,云郦又做了梦。熟悉的梦境中,外出采药的长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又对二姐说好好照顾她,等她采了药回来,便给她们买点心。她等着她的点心,最后却等到她跌入山谷,尸骨无存的消息。

云郦忽地睁开眼,冷汗自脊背汨汨而下,她双手死死地攥紧薄被。

半晌之后,她才逐渐回神,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。

一切都过去了。

——

因昨日才和陆霁会面,裴钰安本计划陆霁来几日内不来拜访,他便再度设计巧合偶遇,但没料到,陆霁会来的这么快。

且还是在第二日,他九成把握不会来,便决定和云郦去江景园。

两人正准备上马车,陆霁便抱拳道:“兄台稍等。”

裴钰安回过头,脸色惊讶:“怎么是你?”

陆霁朝着云郦瞥了眼,云郦今日也是刻意打扮过的,她穿一件绣宝相花的淡青色裙子,外罩同款薄纱,腰间束一条同色绣百草文的细带,手持一柄缂丝工笔花鸟圆团扇,静静立在车前。

见陆霁看来,她浅浅一笑。

陆霁对裴钰安道:“兄台对古玩涉猎颇多,小弟忍不住想来叨扰一番。”说罢,他又笑道,“兄台不是说对茶感兴趣吗?家兄便是做此生意,若是兄台不嫌,小弟还可为你介绍一番。”

裴钰安说:“敢问公子大名。”

“在下陆霁。”

听到陆这个姓氏,裴钰安似是好奇,跟着问道:“不知江州茶商陆纷是公子何人?”

陆纷不好意思一笑:“正是家兄。”

裴钰安脸色微变,旋即笑了笑:“陆兄,实不相瞒,在下初来江州,便向府上递了拜帖,只是至今都了无音信。”

陆霁摸了摸后脑勺道:“想见我兄长的人太多,所以……”

裴钰安不在意一笑:“这我自是知晓。”说罢,他报上大名,“在下徐墨,北地通州人士。”

“通州?”陆霁一愣,“听说通州距离北蛮仅一江之隔。”

裴钰安点头称是,两人闲聊几句,陆霁问道:“徐兄现在要出门?”

不等裴钰安道,云郦先开口道:“哥哥若是有事,便自己去忙吧,那江景园我也可自己去。”话里透出几分闷闷不乐的滋味。

裴钰安抱歉地看了陆霁一眼:“陆兄,今日我早有安排,不如我们定个时间,择日再叙。”

想用陆霁和陆纷搭上关系的人不多,但也不少,既如此,他便要把握好度,一方面和他交好,另一方面却不谦卑。

陆霁看着两人却是道:“徐兄是要陪……徐姑娘去江景园?”

裴钰安点头称是。

陆霁露齿一笑:“不知可介意小弟同行?”

既他上赶,裴钰安自不会拒绝,能快点完事他不想拖延,只有外男在,便不好同乘一车,不过陆霁是赶着马车而来,当下云郦独上一车,裴钰安则和陆霁同乘。

小半个时辰后,马车在江景园门口停下,江景园属江州闹中取静之地,不远处是江州码头,背后是江州最繁华热闹的城中心,附近还有颇受江州百姓信奉的白马寺。

下得马车后,云郦也是真真佩服裴钰安。

上车前,陆霁对他的态度虽不错,却也只是不错的生人,而现在,陆霁眼神热切,似和裴钰安相交已久。

一行人走进江景园,说是园,楼倒更为准确。三层的飞檐朱红瓦,楼内中空,摆着巨大台子,应是艺人们变百戏的地方,距离百戏开场还有些时辰,客人们三三两两的说这话,却并不嘈杂。

刚一入园,有个宽袍的富贵中年人瞧见他们,迎了上来,对着陆霁一作揖:“陆少爷,没想到你今儿大驾光临,你的包间小的一直给你留着。”

话语间,那人便亲自带着他们上了二楼,而后进了最中间的包厢,包厢正对着一楼方台,可谓整间楼里位置最好的一个包厢。

这之后,掌柜殷勤地端来点心茶果,茶是江州最上品的碧螺春,即使在原产地江州,数金一两,价格高昂。

及至掌柜退下,裴钰安笑道:“今日,我和家妹却是沾了陆兄的光。”

陆霁:“我家在江景楼有几成干股。”

裴钰安垂眸,江州陆家虽是数得上号的茶商,江州还有盐商,船富,单论明面财富,茶商陆家大有不如。

而这江景园票价高昂,日进斗金,江州

的大商人竟能容忍一个茶商怀抱金鸡,看来这陆家背后不容小觑。

裴钰安再想到这段时间在江州的私访,百姓似安居乐业,蒸蒸日上,可直觉却有些不对,总觉得在私茶之后还藏着更深的黑幕。

想罢,他抬起头,却见陆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郦。

云郦也笑吟吟地看着陆霁。

第31章 欲迎还拒的第三十一天

这时,却见陆霁对云郦道:“徐姑娘,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,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。”

裴钰安目光沉了沉,细细打量陆霁,他俊眉修目,贵气却不浊气,眼神干净,不比京城里的世家子差,却也是搭讪好手。

云郦轻轻笑道:“我长居通州,想是没见过陆公子。”

陆霁摸摸脑袋:“我没去过通州,徐姑娘,北地是何种风光,听说冬日银装素裹,雪飘万里,真的吗?”

京城距离通州不远,气候相似,何况既要扮演通州商贾家小姐,裴钰安不会在这些小细节上出错,一开始便告知云郦通州的名俗风情。

云郦笑吟吟地给陆霁解说。

一楼中央的戏台传来锣鼓声,裴钰安淡淡打断两人道:“百戏开始了。”

云郦目光立马从陆霁身上挪开,落在厅中央。

陆霁呆呆地看了看云郦,裴钰安重咳一声,他才不好意思赶紧回神。

一个时辰后,江景园百戏结束,云郦似还沉浸在绮丽惊艳的表演中。

陆霁见她喜欢,便道:“徐姑娘,江景园的百戏上旬和下旬不同,你这次看的是上旬的,下旬还有大变活人,吹火成龙,可有意思了。”

云郦惊讶:“这么厉害。”

裴钰安看着云郦道:“若是喜欢,下旬再来便是。”

云郦目光落在裴钰安身上,笑说:“那我就等着哥哥。”

她的哥哥说的自在亲昵,饶是裴钰安已经听了许多次,如此心里还是有些奇怪。

这之后,裴钰安便拉陆霁闲谈,及至从江景园回柳树街,云郦没能再和陆霁说上一句话,倒是陆霁和裴钰安言谈甚欢,陆霁还拉着裴钰安去八宝街。

接下来几日,陆霁便总约裴钰安游玩,甚至还带裴钰安拜访了一趟陆纷,初见陆纷,裴钰安很难将他和私茶大枭联系在一起。

比起陆霁的俊俏开朗,陆纷年过而立,模样文弱,一身天蓝色的直缀,气度温和,很像教书的先生。

但做事却滴水不漏,等他在陆纷那订了一批很大量的茶叶,他没露出丝毫不妥,仿佛就是个循规蹈矩的生意人。

若不是裴钰安察觉他对数万两银子的生意也神色平淡,说不准还要怀疑是

否情报有错,陆纷其人和私茶并不相干。

他太理智冷静,一个重利的商人再冷静理智也不可能对数万银子生意无动于衷。

但除了确定他和私茶有关,裴钰安这段时间的进展并不大,与此同时,陆霁自认和徐墨兄弟情深,便见天的往他院子里跑。

跑得次数多,遇上云郦的机会便大了些,几次下来,两人便熟稔,有说有笑。

这日他在花园凉亭里鉴赏陆霁新的前朝玉烟壶,陆霁眼神东张西望。

“你在看什么?”

陆霁摆摆手:“没什么,没什么。”

裴钰安笑道:“这个是真东西,你几百两银子花的值。”

陆霁心中开怀,裴钰安道:“正巧今儿下午没事,我们一起去看看前朝的百花粉彩陶瓶。”

陆霁迟疑,目光四处瞥。

裴钰安脸色不变:“陆兄,接下来几日我可没空。”

陆霁收回神道:“我去,我去。”

看完古董,便是午后,裴钰安推掉陆霁想和他一起回来的请求,独自回院,然后派人去请云郦。

裴钰安手里端着杯微凉的江心白瓷茶盏,对云郦道:“以后,陆霁来了你便不要出院子,他若是见你你便称病。”

云郦眯了眯眼,佯装奇怪道:“为何?”

裴钰安沉默片刻,“陆霁对你心怀不轨。”他便定定地看着云郦,却见云郦并无吃惊之色。反而笑眯眯地说:“世子,你也看出来了?”

裴钰安将江心白瓷茶盏放在小桌上,黑眸微眯:“你知道?”

云郦轻笑:“每次我一说话时陆霁的眼睛便钉在我身上,不管我说什么他都笑着应,有时候耳根子还会红,奴婢怎么能看不出来?”

“既你知道他对你心怀不轨,你为何还要三番五次见他。”他嗓音沉沉。

云郦一乐,突然凑近裴钰安,因她身上用了暖香,那股清甜的桃汁香似是被掩盖,此时凑近,隐藏在兰桂暖香后的桃香再度席卷而来。

“自然是奴婢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。”云郦双眼炯炯有神。

“什么意思?”

云郦拉开距离道:“世子,陆纷性情多疑谨慎,不好接近,陆霁虽不曾接触陆家茶商的核心生意,但作为陆纷的弟弟,说不准知道些东西。”

陆霁性格

单纯,裴钰安猜测陆纷不曾让他介入私茶,但他天天和陆纷在一起,的确说不准知道些小消息,最起码,清楚陆纷的近况,而且利用陆霁,也好接近陆纷。

云郦神色突然坚定起来:“世子,奴婢想不动声色地试探陆霁。”

“这有我。”裴钰安拒绝道。

云郦不赞同地看着他: “世子,男子在面对心上人和好朋友时,戒备心的强弱可是不一样的。”

裴钰安猛地抬眸。

云郦望着他的眼睛道:“奴婢虽身份低微,但也想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,我可以去勾引……”话至此处,她似有些羞涩,她强忍说,“去引诱陆霁,在他酒酣耳热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裴钰安倏然起身,皱眉打断道。

“为什么不行?”

裴钰安避开云郦的目光,“你一个女子,不合适。”

云郦绕到裴钰安的身前说:“他只以为我是徐家小姐,只要身份不暴露,怎么会有危险,再者说,还有翠屏保护。”

云郦所言似很有道理,可裴钰安细一品味,他坚持道:“总而言之,不行。”

“世子,你是觉得我刚才所说的毫无道理?”她咬着唇,语气颇为失落。

裴钰安一开始就觉得云郦说的很有几分道理,且执行性也很高,便再度摇头。

云郦闻言,就再接再厉道:“翠屏是否拳脚功夫很好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不愿奴婢用美人计,莫非世子也嫌弃奴婢出生卑贱,只能做端茶递水的活?”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。

“我没有如此想过。”裴钰安否认。

云郦双眸灿然一亮,定定地凝着他,“那你是同意?”

不等裴钰安答话,云郦直直道:“世子爷,奴婢就知道你和普通人不一样,不以出生论人,不拘泥世俗,你放心,奴婢一定好好完成任务。”

裴钰安:“……”

他捏了捏眉心,突然间便说不出否认之词。

眸光垂在云郦神采奕奕充满干劲的脸上,他不由细想,她说的的确很有道理,她去套话试探的成功性确实比他高,且危险数不高。

他嗓音有些复杂:“你量力而行便行。”

云郦立马乖巧点头。

两人定好,云郦便笑眯眯告辞裴钰安,离开书房,当她

踏出门槛那一刹那,她轻轻回头往屋内瞅了瞅,裴钰安正低着头按摩太阳穴。

她嘴角忍不住翘了翘。

世子爷,奴婢要对别的男人示好了呢。

——

既裴钰安赞同云郦的提议,接下来几日,陆霁上徐家时,他和云郦见面的机会陡然增多。

江州步入初秋,但南方的秋是缓慢的,依旧松柏如翠,花香袅绕,除了院里的那颗梧桐树叶悄悄泛黄,一阵清风吹来,缓缓触地。

白瓷盛装的豌豆黄和红豆糖酥搁在石桌上,云郦指了指陆,柔声对陆霁道:“陆公子尝尝我的手艺。”

陆霁惊讶道:“你自己做的?”

云郦微微垂头,纤细卷翘的睫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阴影,她羞怯道:“是的。”

陆霁看她一眼,心弦微动,便拿起一块豌豆黄,云郦紧张地看着他问,“如何?”

鲜甜芬芳的滋味一入嘴,陆霁说心里话:“好吃。”

被人夸奖,云郦似有些忍受不住,小脸又是一红。

裴钰安从外归来,瞧见的便是这一幕,天蓝如瀑,遍洒苍穹,四角凉亭里纱幔随着微风轻晃,露出相识而笑的少年少女。

再因男俊女美,这一幕便极其惹眼。

裴钰安面无表情地走向凉亭。

云郦瞧见裴钰安,忙叫哥哥,裴越安目光则落在石桌上的两样点心身上,然后又看向陆霁道:“陆贤弟。”

而后在石桌前一旁坐下。

陆霁继续对云郦道:“我养的那只鹦鹉真的很聪明,以后我带来给你瞧瞧。”

云郦点头:“那我等着了。”

裴越安垂下眸,听见两人相谈甚欢,终于眼看天色不早,陆霁起身告辞。

及至陆霁走后,云郦笑着裴钰安道:“世子爷,奴婢今日给陆公子做点心时顺便多做了些,你要不尝尝?”

她是他的人,可如今给他的点心竟是给别的男人做时顺便为之。裴钰安脸色复杂。

“世子,你怎么了?”云郦好奇地问。

“无事。”

云郦便示意翠屏端上点心。

裴钰安在石凳坐下,翠屏摆出红豆糖酥和豌豆黄,他却并未取用。

云郦全当没注意,激动地道:“世子,你没来前,奴婢打听到了一个小消息,却不知有用否?”

“什么?”裴钰

安指腹轻敲石桌。

“陆霁说江州怎么可能担心流民乞儿的问题。”云郦细细一想说,“他说的斩钉截铁,顺嘴而出,可即便江州繁华,可更繁华的扬州杭州城内都有流民乞儿,颇让知府大人头疼。”繁华的地方谋生的可能性更多,可如此,涌向繁华之地的人便也更多,尤其是无家可归,背井离乡之人。

也是因这,杭州扬州虽繁华,但城内街头的乞丐流民也许多。

“奴婢不知道这和你要查的案子有没有关系,但总觉得这句话是个信息点。”这话倒没骗裴钰安,就算要运私茶,也不太可能去找流民,且运私茶要不了太多人手。

她当时假装好奇追问陆霁为何会如此,陆霁却摸头,说是听他兄长说的。

裴钰安倒是定定地看了云郦一眼:“这江州城内,应不仅只是私茶一个大问题。”

云郦所说,他这几日也有察觉,按照现下发展,江州的流民和乞儿的确是少,就算有,也是六七十的老年人。当然除此之外,他还打听到了一件事,便是两年前,江州走失案不绝如缕,粗算下来,约摸几百的青壮年。

后来断案则归于江州附近的红衣教,他们想扩大规模,但没有人愿意参教,便绑了人去。

后来案破,却说那些人早就死了,尸骨无存,只因红衣邪教便是怂恿人自杀信神。

裴钰安却不信是如此,查了几日,背后果然另有隐情。

毕竟江州如今也是动不动便丢失人口,只是和几年前相比,频率人数都低,便没引起轩然大波。

云郦思忖了下说:“世子,奴婢昨日上街,瞧见了出行的江州知府,他看起来慈和公允,他可以信任吗?”

裴钰安无奈地摇头:“若是可以信任,这几年江州的茶怎能平平安安的运到北蛮?”

“不过如今倒也还好,并不是全无收获,只要做过,一定能抓住它们的马脚。”裴钰安眸色昏沉。

——

两人话间,陆霁回到陆家,管家陆叔见他归来,上前说道:“二公子,大公子请你过去。”

大哥?陆霁颔首,忙朝着陆纷的书房走去。

陆纷年过三十,膝下空虚,无儿无女,对唯一的胞弟陆霁便甚是疼爱,加之陆霁比他小了十来岁,虽

是弟弟,却和儿子差不多。是以陆霁和陆纷的关系很不错,得知书房没客人后,陆霁不需人通传,直接推开门:“大哥,你找我?”

陆纷放下账本,看向自家神采飞扬的小弟,皱眉道:“听王举人说,你最近经常不上课?”

陆霁脸一跨:“大哥,我都十八了,又不考状元,还读什么书!”

心机美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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