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节

回去之后裴钰安便让人立刻联络蒋平,若是陆纷依然不动声色,在暗处的他们暂且不暴露。

但就在这时,常余匆匆进来道:“主子,我们留在走马山的探子被发现了。”

裴钰安猛地抬起头。

两个时辰前,在走马山对账的陆纷刚出石室,便有人道,方才在山上抓到了一个探子,大人正在审理。

陆纷脚步一凝,匆匆从石室走向密牢,在走马山他戴着面具,这一路上,四周都是打赤膊,面色疲累而无望的矿工,但这些矿工的动作却很利落,只因在他们被背后,都有挥着皮鞭,随着准备落下的监工。

监工瞧见陆纷,立刻神色恭敬地行礼。

不过片刻,陆纷穿过一条石板路,往前走数十米,便靠走马山南,靠山处修建十来间低矮但足够结实的石屋。

陆纷推门而入,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,他径直往里走,抵达最里面那间,石屋的取光不好,墙壁便都挂着灯盏,四肢被绑的探子血肉模糊的身躯便尤为清晰,此时他偏着脑袋,很明显已经晕厥。

“问出什么了吗?”陆纷问和他同样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。

江见寒面具下的脸色十分难看:“什么都没有。”这人的嘴巴特别紧,紧到十指扎心痛不欲生也不置一词,割手割脚也无动于衷。

江见寒想到孙大人说的要来调查江州私茶的钦差,说是陛下还没定好人选,但就算人来了,也没任何消息说他们的金矿暴露,可这探子嘴巴这么紧,就像是朝廷派来的人。

江见寒能想到的事陆纷自然也能猜到,他深吸口气:“今日将这件事告诉那位大人,至于金矿……”也不知道这个探子是误打误撞碰见了他们的金矿,还是他背后的主子已经发现了金矿,派他来监察,若是前者还好,如是后者……

陆纷立刻下了决定道:“金矿的人我们暂时撤走……”

江见寒迟疑了下:“可是……”

“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?”陆纷冷声问。

江见寒心一凛:“听你的。”说罢,他戴着面具的脸挪向陆纷,忍不住道,“阿纷,若不是你胆子小,我们扩大几倍人手,这座金矿我们应该早挖完了。”

陆纷脸一黑:“江见寒,你什么意思?”当他不想扩大规模早些结束这一切吗?这走马山是人烟

罕至之地,可这不代表没人来,他江见寒是把大半江州都握在手里,可谁能保证他那些手下有没有歪心思?兹事体大,少一个人参与就少一分暴露的危险。

江见寒见他声音似有不快,立刻换了个话题,“我现在就安排将所有的矿工赶到密洞安置,然后加强布防,看看走马山附近还有没有可疑之人。”

陆纷颔首,让江见寒处理,见他安排的有条不紊,陆纷才从走马山的密道回到江州城的陆家。

从密道出来,是他的书房,陆纷刚在太师椅前坐下,脸色便倏地一变,他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件花瓶器物,而后猛地起身,转动八宝阁上第二层的细口花瓶,一个暗格跳出,可此时暗格空空。

账本不见了。

陆纷颓然地往后仰了仰,账本既然不见,说明今日走马山那人一定不是意外,而是……早就有人盯上了他们!

陆纷在书房里坐了片刻,而后猛地起身,转身去了后院。

他名义上陆夫人王子妍正在花园浇花,陆纷将她叫进屋,屏退外人,合上门。

“夫君,你这是……”王子妍惊讶道。

“子妍,这些给你。”陆纷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递给王子妍。

王子妍看了他一眼,打开匣子,然后就愣住了,只见匣子里放的全都是银票,而最上面,还有几份通关文书。

陆纷道:“你今夜,不,你现在就离开江州……”

王子妍咬牙道:“是出了什么事吗?”

陆纷深吸口气: “我有种不好的预感。”

“我不走!”王子妍将木匣子塞回给陆纷。

陆纷重新将匣子塞进她手里,目光坚定:“你必须得走,而且你还要帮我带上陆霁一起走……”

听到陆霁,王子妍推拒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来,她眼泪刷的从眼眶地掉下来:“都怪江见寒!你若不是遇上他……”

陆纷淡淡地笑了下:“不能怪他,要怪就怪我自己。”

话罢,他叫来陆霁,陆霁因云郦不同意嫁给他的事,这几日不但没有萎靡,反而抖擞起精神,努力办事,听说兄长有要事寻他,陆霁立刻家去。

“大哥,什么事?”

陆纷定定地看着陆霁,半晌后,他错开陆霁的眼神,低声道:“你嫂子舅舅

身体不好,你陪她去一趟北地。”

陆霁迟疑了下。

陆纷佯装不快:“你嫂子这些年对你可不薄……”

“我没说不去。”陆霁忙道,虽然他清楚王子妍不是真正的嫂子,可在他心底,王子妍就是他的家人,“那什么时候去?”

嫂子的舅家在北边的翰水,距离江州近千里之遥,一来一回恐怕得小两月。

“现在就走。”

“现在?”陆霁愕然。

陆纷深吸口气,眸色定定:“今早收到的信,舅舅他已很是不好,不能再耽搁了。”

“好,我现在就回去收拾。”他还没去过北地,翰水距离徐姑娘的家乡也很近,说不准还能去徐姑娘的家乡看看,思及此,陆霁道,“哥,我去徐家一趟。”

陆纷忙叫住他:“徐墨兄妹今日不在江州城内。”

陆霁脸色一呆。

陆纷道:“他们兄妹今早出城去看城外的茶山了。”他瞧了瞧陆霁的脸色,道,“有什么事回来再说,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。”

陆霁想想,现在他还没什么改变,见了面做不出让徐姑娘改观的事,也就不坚持,陆纷看着他离开书房的背影,眼看他要走出这间屋子时,陆纷突然出声,“陆霁。”

陆霁回首:“大哥,还有什么事。”

陆纷看着他,笑了下:“你是个大人,做事要慎重,要好好照顾自己,也要好好照顾子妍。”

陆霁闻言,拍拍胸脯,朗声笑道:“大哥,你放心就是。”

陆纷速度很快,或者说,他早几年前便准备着这一天,不到半个时辰,王妍和陆霁便上了离开江州的马车,王子妍站在车前面色复杂地看着陆纷,陆纷笑了笑:“子妍,走吧。”

等王子妍和陆霁走后,陆纷闭了闭眼,还差一个时辰就是中午,他立刻去了江州官署,寻到江见寒,说了账本失窃一事。

“这,这怎么会失窃!”江见寒穿着绯红官服,素来温文尔雅的脸上出现几丝恐慌。

和他相比,陆纷倒是冷静理智,“我还是怀疑徐墨。”

“徐墨有没有可能就是朝廷派来的人?”

“可他的身份我派人打听清楚了。”江见寒皱眉,徐墨应该没有丝毫虚假。

陆纷却低低地笑了一声:“外人可都以为

江州茶商陆纷是个男子。”

江见寒一滞,愕然地看向陆纷,陆纷摆摆手:“思来想去,徐墨的嫌疑是最高的,还有两人虽有嫌疑,却比不过他。”

“现在不能耽搁时间了,不管徐墨是敌是友,我们都不能留了。”陆纷淡漠地道,若徐墨就是朝廷的人,至今都没发难,可想而知他一定是还想从他们手上得到更多的线索。

多做多错,不如他们趁最后的时间,毁尸灭迹。

思及此,他看向江见寒。

而此时,裴钰安得到暗卫的消息,说是监督陆霁的探子被人发现,陆霁已不在监督中,且很可能已离开了江州。

裴钰安脸色一沉,合上账本道:“发消息给蒋平,让他派人控制走马山,而后带一队人进城,我们收网。”

扁余皱眉道:“不等了?主子?”

裴钰安摇摇头:“再等下去,恐怕我们就成了他们的瓮中之鳖。”虽他是朝廷派来的命官,但身在江州,江见寒手里人手比他多,若真是破釜沉舟……

裴钰安抬脚往前走,走了几步,对常余道:“让宅子里的人注意安全。”

身为宅子里的人一员,云郦很快便知晓了裴钰安传来的命令,即使云郦不在其中,却也能感受到这几日宅子里紧张的气氛。

看来陆家很快便要结束了。

她坐在葡萄架下,十月初,葡萄叶已泛黄,云郦手拿笔在草纸上绘花样,翠屏从云郦身旁经过,好奇道:“姑娘,你只小老虎画的真可爱。”

云郦描的花样子是一只爬树的小老虎,技艺不算栩栩如生,但老虎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。

云郦停下笔,轻轻笑了下:“很适合做小孩穿的虎头鞋。”

翠屏点头附和,却见云郦的脸色突然变得忧伤,下一瞬,云郦将这张纸揉成一团。

翠屏茫然:“姑娘?你这是……”

云郦笑容勉强:“小老虎的形态没画好,我重新画一张。”

接下来的两日,后院的云郦安稳度日,可有时走出前院,便能见裴钰安的护卫来去匆匆,云郦问翠屏现在情况如何。

翠屏低声道:“奴婢也不清楚,好像陆纷已经被捕入狱,而江大人失踪了。”

云郦想了想,轻声问:“陆霁呢?”

翠屏看了云郦

一眼,摇头道:“这我也不知道。”

云郦在房间里坐了半晌,眼见天色渐暗,她出了小院,去了裴钰安的书房,还没到书房,便见书房守备森严,还有着军衣兵卒守在两侧。

云郦便站在书房外旁的榕树下,约莫一炷香后,云郦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小径上过来,她连忙叫住他:“常余。”

常余瞧见站在榕树下的云郦,他几步上前:“云郦,你怎么来了?”

“许久没见到你们了。”云郦朝书房门口看了看,蹙眉问道,“陆霁被捕了吗?”

常余摸摸脑袋:“没找到陆霁,最近我们忙着找江见寒。”那日他们去官署堵人,堵到的人只有陆纷和几个小官,江见寒失踪,江见寒和陆纷是私茶和金矿头目,自然抓捕他们最为重要。

云郦唔了声,正准备说话,突然察觉有道目光注视自己,云郦抬眸望去,却是裴钰安立在书房门口。

如今裴钰安的身份已经暴露,倒也不用遮掩,云郦屈膝行了个礼:“世子。”

裴钰安这三日都忙着江州诸事,没见过云郦,此时见她,却发现她的气色略有憔悴,正准备开口,云郦先道:“世子繁忙,奴婢就先告辞。”

及至云郦纤弱的背影走出裴钰安双眸,他拧眉问常余道:“她刚刚和你说什么?”

“云郦问我陆霁的事。”

裴钰安眸色沉了沉,但他也可以理解,即使云郦早有准备,真到了这一天,心情自然也会不好,裴钰安思忖半晌,还是决定给她几天时间。

当务之急,是寻找失踪的江见寒,自那日蒋平进城开始,他们便严苛防控江州城门,出城搜查十分严苛,江见寒很有可能还在城中,但搜索两日,江见寒依旧不在城中。

除了没找到江见寒外,别的收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,这日他午时回了府,却瞧见翠屏,裴钰安问了句什么事。

翠屏道:“主子,云郦姑娘这两日病了。”

“病了?”裴钰安拿着公函的手一顿。

翠屏面有难色:“是的,云郦姑娘病了,但她不愿意看大夫。”她要是愿意来看大夫翠屏就不会给裴钰安说,云郦再如何也只是个丫鬟,可相处小两月,云郦脾气好,以前还经常给她做点心荷包香

囊,翠屏就想着主子去劝一劝她。

而裴钰安闻言,心里不由有些恼火,他能体谅云郦重情,可不能体谅因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。

陆霁于她,就真的这般重要吗?

“去请大夫。” 裴钰安冷声道。

等翠屏应是后,裴钰安提步往后院走,面色黑沉。

云郦院子的几人一直都知道裴钰安的身份,如今身份已露,大家便不叫公子,而直接问世子安。

裴钰安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,没瞧见云郦,有敏锐的丫鬟懂得裴钰安的意思,躬身道:“世子,云郦姑娘在房间里休息。”

裴钰安便直接去了云郦房间,正准备敲门,门从后面打开,云郦屈膝行了个礼,笑着说:“世子怎么来了?”

她今日穿着一条粉色交领襦裙,精气神却非常不好,精气神不看她的眉眼,而是看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儿。

裴钰安眸光锁住她:“翠屏说你病了,也不看大夫。”

云郦似有些紧张地挪开眼,答道:“奴婢没病。”

话刚说完,仿佛便有一阵干呕涌上喉头,云郦连忙避开裴钰安的眼神。

“这就是你说的没病?”裴钰安冷笑一声,而后迈步走进云郦闺房,在南窗前的圈椅坐下,一眨不眨地盯着尴尬地立在原地的云郦。

云郦还在挣扎:“就最近吃食有些不当,不碍事的。”

裴钰安淡淡地道:“等会儿大夫就来。”

“我不看大夫!”云郦浑身一颤,想也不想地拒绝道。

裴钰安差点捏碎桌角,他凛声问:“云郦,你就这么在乎陆霁,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?”

云郦忙摇头道:“不是因为陆霁。”

裴钰安才不信她,若不是因陆霁,她最近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,思及此,裴钰安克制着怒气道:“那你为何不看病吃药?”

云郦垂眸说:“是药三分毒,奴婢不想吃药。”

“我会信你的鬼话?”裴钰安冷嗤一声,难得强令道,“你今天看也得给我看,不看也得给我看。”

他隐有薄怒,呼吸微快,云郦心里略过一丝果然,他到底是个人,不能一直维持冷静自持的样子,这不一个婢女因一个男子不吃药的想法在他心里生出后,他便带了怒意。

想着间,门外响起翠屏的声音,是说大夫来了。

裴钰安幽暗目光立刻凝向云郦,云郦肩头微颤,她苦笑了声,抬起头道:“世子,奴婢看大夫就是了。”

裴钰安眼神微眯,却见云郦规规矩矩地坐在太师椅上,等大夫入内,便将手腕搁在脉诊上。

见大夫在对面落座,云郦心跳漏了一拍,虽然她自那夜之后,便开始准备,但这东西还是第一次用在自己身上,不知道有没有用。

想着间,便听大夫询问她近来的身体情况。

云郦一一低声答了。

裴钰安见此,心情终于略好了些,不过是一个男人,难道还要因他要死要活。

大夫的手指落在云郦手腕上久久,低声说:“依老夫之见,这位……”他看了看云郦并未完全成髻的乌发,“这位姑娘是有喜了。”

裴钰安猛地一下起身,他愕然道:“大夫,你说什么?”

“老夫说这位姑娘有喜了。”

裴钰安死死地看着大夫,然后目光移向云郦,却见她神色平静,并没有激动之色,裴钰安压了压惊意,又听云郦道:“几个月了?”

“应该两月左右。”大夫看了眼云郦,道:“姑娘你还有些受寒,这滑脉有些虚浮,不能估计出具体月数。”

裴钰安沉默了片刻,大夫又下去开药,等大夫走后,屋子里就只剩下云郦和裴钰安两个人,翠屏刚刚听到云郦有孕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,但转念一想,国公府里云郦好像就是世子的女人,此时便也退下了。

安静,冷静,寂静,所有静字有关的词语都可以用在此刻。

裴钰安呆呆地在房间伫立,他的目光落在云郦平坦的小腹上,半晌后,他低声道:“你早知道了?”

云郦头也不抬,小声说:“也就这两天。”

想想,她补充道:“奴婢近来是有些担心陆霁,但不愿看大夫还是因为……”她手搁在肚子上。

裴钰安想到她突如其来的干呕,和落在小腹上的手,他闭了闭眼,然后轻声问道: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
云郦沉默片刻,她才慢慢地抬起头,清澈的目光看向裴钰安,“奴婢没想好怎么跟世子说,不过世子现在知道了,奴婢想也好,这件事便交给你。”

她说着深吸了口气,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:“世子,奴婢知道你这个孩子没在你的意料之中,如果你不想要,奴婢打了就是。”

第38章 养崽准备时

裴钰安一时说不出打掉话来,他立在原地,半晌未置一词。

云郦等了他半晌,见他低声不语,云郦小声说:“或者世子想要留下他?”

裴钰安活了二十二年,他一直认为自己心性坚定,即使暂遇难题,也可理智沉着应对。

可此时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,全被怀孕二字占据,他妄图从杂乱里牵丝引线,理清逻辑,选择出最对的结果。

但始终不得章法。

“或者,世子你也需要想想?”云郦抿着唇道。

这句话给他繁杂心绪中投入一根线,裴钰安紧紧地扒住那根线,他低声道:“此事太过突然……”

云郦了然垂眸。

裴钰安按了按鼻骨,往外走去,几步之后,他停下脚步,低声叮嘱道:“你先好好休息。”

云郦低低地应了声好。

裴钰安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了前院的,扁余见他归来,赶紧禀告政务,说了半晌,发现自家主子心不在焉,毫无反应。

“主子,蒋大人还等着你。”扁余提高声音。

裴钰安倏然回神:“你说什么?”

扁余皱眉,将事重新说了一道,原来是蒋平的属下在江州官署里发现了一个地窖,地窖里藏着满屋金银珠宝,还有几封密函,如今蒋平请他前去。

裴钰安拉回思绪,起身去了江州官署,而去江州官署的路上,裴钰安理智渐渐回笼,暂时将怀孕两字忍下。

抵达江州官署后,裴钰安翻开密函,密函是江见寒和其他人来往的证据,他收捡好。小官将金银珠宝从地窖抬出,而后一笔一笔登记在册,裴钰安眼神落在上面,心却不知道飘到何处。

这时,有人拍了拍他的肩,裴钰安抬眸,却是江州同知蒋平。

蒋平今年二十五、六岁,是个非常魁梧的武将,肌肤略黑,但浓眉大眼,很有几分英武俊气:“临嘉,为兄今日还有点私事,我先走了,劳烦你在这儿继续守着。”

他和蒋平以前没有私交,但蒋平兄长任大理寺少卿,颇有往来。

这几次见面,两人合作愉快,便也有了私交。

裴钰安回神:“蒋兄有事先去忙便是。”他在这,主要是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信函或者证物,蒋平离

开也无妨。

蒋平颔首,正欲离开,蒋平的护卫匆匆进来道:“大人,小小姐已经在门外等你了。”

小小姐?

裴钰安蹙眉,他没听说蒋平还有妹妹。

蒋平哈哈一笑,对裴钰安解释道:“是我女儿,今日是我女儿四岁生辰,我答应晚上带她去居月楼吃饭。”

裴钰安突然忆起,蒋平早几年便娶了妻。蒋家是在其父之辈发迹,在此之前,只是农家子,二十年前蒋父中二榜进士,如今也是封疆大吏,两个儿子也算各有出息,当时蒋平娶妻时蒋父已是三品大臣,可蒋平的妻子只是农家女。

裴钰安为何会清楚,因为三品大臣的嫡子娶农家女的婚姻着实少见,且蒋平也算少年英才,一手枪法,陛下都夸赞过,他虽不掺和八卦,但这门婚事闲散时也听人议论过。

按时下人的眼光,农家女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蒋平,但或许蒋父蒋母性格开明,再加之自己本就是农家子出身,蒋平喜欢,倒也欢欢喜喜的为他娶妻。

只是似乎好景不长,没两年蒋平的妻子便离世了。

不知为何,裴钰安对孩子产生出莫大兴趣,他跟上去:“侄女来了,蒋兄不介意我这个做叔叔打个招呼吧?”

蒋平闻言大喜,他端详了裴钰安的眉眼:“临嘉,我家渔儿一定喜欢你,她就喜欢长的好看的人!”

“说起来,你好像也成婚了,膝下……”蒋平随口问。

裴钰安呼吸微滞,他眼前忽然闪过女子落在小腹上的手,低声道: “为弟子女缘薄……”

蒋平拍拍他的肩,笑道:“不急不急,你年龄还小……”

两人到达官署门口,蒋平的话还没说完,一道略有不虞的小奶音在不远处响起:“爹爹,我都等你半晌了!”

说话的人站在马车车辕处,因站得高,小姑娘的气势便非常足,尽管她一条粉色的小襦裙,头顶扎两个小花苞,银制的小铃铛在耳畔摇啊摇,小脸圆嘟嘟的,三四岁的模样毫无气势。

裴钰安看着小女孩,不禁微愣。

蒋平看了看天色,辩解说:“闺女,爹没迟到,是你早到了。”

小姑娘脸一红,而后双手抱胸,虎着脸说:“难不成还是我蒋渔错了?嗯?”她还追缀了特

别有气势的反问语气,然而声音太奶,不见凶狠。

蒋平失笑一声,旋即认命道:“是爹爹错了。”

将渔这才满意地向蒋平伸出,意思是可以将她从车辕处抱下去。

蒋平五大三粗的,抱闺女时却很是小心,动作轻柔,等蒋渔在地上站稳,她抬起头,这才注意到站在他爹爹的旁边的裴钰安,那双溜圆的大眼睛瞬间瞪大。

她揪着蒋平的衣摆,仰着头道:“爹爹,这个哥哥好好看!”

“叫什么哥哥?这是你爹爹的同僚,叫裴叔叔。”蒋平说。

小姑娘从善如流地改口:“裴叔叔。”

小姑娘的声音又奶又脆,那双眼睛是毫不掩饰的童稚,距离他近,裴钰安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。

她又追问:“爹爹,裴叔叔也陪我们一起吃晚饭吗?”

蒋平正想回答,裴钰安笑了笑,蹲下身,平视小姑娘道:“叔叔今日有事,怕是不能陪你用膳,改日补上可好?”

蒋渔小眉皱了皱,认真地问:“裴叔叔,你是客套还是真话?”

裴钰安微怔,除了裴意朵,他其实没有太多和孩子相处的经验,而裴意朵也没有这么凌厉的问题。

蒋平赶紧道:“渔儿,你的礼貌呢?”

蒋渔闻言,马上规规矩矩地淑女道:“渔儿谢谢叔叔。”

裴钰安觉得好笑:“不是客套,叔叔一定会陪你用膳,叔叔还不知今日是你的生辰,到时候也一并补上你的生辰礼。”

蒋渔双眸一亮:“那好,我等着了。” 她伸出左手小拇指,裴钰安一时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,蒋平解释,“她要和你拉钩。”

裴钰安便伸出小拇指,蒋渔利落地勾上。

她的手指小小的,短短的,细细的,裴钰安目光柔和,小姑娘特别认真地勾了勾后,又目光诚恳地说:“叔叔,骗人会长成大胖子的。”

裴钰安低声反问:“不应该变成小狗吗?”他小时候,别的小朋友拉钩都是说这句话。

蒋渔双眸一瞪,口气惊讶:“叔叔,人怎么会变成狗呢!”将渔目光忧虑地道,“你都这么大了,怎么还相信骗小孩子的话?”

“我都不相信了。”

蒋平赶紧道:“临嘉,小孩子说话就是这样。”

裴钰安倒没

生气,蒋渔似乎很是不满她爹说是是小孩,她嘟了嘟嘴。

而后她对裴钰安招了招手,示意裴钰安凑近,蒋渔和他爹古铜色的肌肤不同,她白白嫩嫩,也没遗传他爹结实宽厚的骨架,长得娇娇小小,裴钰安不忍拒绝。

他刚凑近,小姑娘的脸倏地放大,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避开,但小姑娘没坏心,他便没有躲,然后便觉得左颊上微微有些湿。

蒋渔抱着裴钰安重重地吧唧了一口。

没等裴钰安反应过来,一道怒喝在他头顶响起:“蒋渔,你是个姑娘家,怎么可以随便亲人!”

蒋平猛地将蒋渔捞了起来,双目圆瞪。

蒋渔望着她爹暴怒的眼神,淡定地道:“爹爹,裴叔叔这么好看,我亲他不吃亏。”说罢,她朝裴钰安眨了眨眼,“是吧?裴叔叔?”

裴钰安摸了摸被蒋渔亲过的地方,起身应道:“叔叔被你亲,我也没吃亏。”

蒋平:“……”我觉得我吃亏了!!!!

他抱起蒋渔就往外走,蒋渔靠在他爹的肩膀上,似是觉得她爹真的生气了,小姑娘做了几个讨好求饶的表情,又抱着他爹的脸,盖了好几个章,而后蒋平的步子便慢了下来,似乎心情好了。

及至父女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裴钰安面前,他伸手刚刚被亲过的地方,似乎还留有小姑娘的奶香。

常余觉得这是拍马屁的好时机,立刻上前:“主子,蒋姑娘真可爱。”

裴钰安点了点头。

常余跟着道:“不过属下觉得,世子的女儿肯定更可爱!”

裴钰安抬眸看向常余,淡淡地问:“是吗?”

常余小鸡嘬米似地应是。

裴钰安面不改色地进了院中。

扁余见状,颇为赞赏地对常余说:“没想到你这次挺有眼色。”

常余:“……”我哪一次没有眼色?

等人将密室里金银珠宝全部查抄,确定没有别的证据,裴钰安便回了徐宅。

此时天色彻底暗了,宅子里各色纱灯都挂了出来。

裴钰安往后院走了几步,之后折身往书房去,去书房的路上,他对扁余吩咐道:“去将翠屏叫来。”

翠屏走进书房时,裴钰安站在南窗前,她行了个礼,裴钰安转过身问道:“她可好?”

她是谁,

自然不言而喻。

“姑娘今日好多了。”翠屏觉得云郦前些日子很多憔悴都是因心病而起,如今怀孕这件事世子一知道,云郦姑娘心事重重的感觉便淡了,人看起来活泛不少。

“好好照顾她。”裴钰安说。

翠屏领命,及至翠屏离开后,裴钰安眉心微皱,翠屏是他培养出来的探子,功夫不错,可照顾人一般,还是该寻个稳重可靠的丫鬟或者婆子。

思及此,裴钰安微愣,他心里是偏向留下孩子吗?

裴钰安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半晌,刚闭上眼睛没多久,他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胖胳膊胖腿腿的小人,扎着两个羊角辫,笑呵呵地对他伸出手。

他顿了顿,盯着小姑娘的眉眼,杏眸琼鼻,略可看出她母亲的影子。

他轻轻抱起她,小姑娘头埋进他肩头,脆声说:“爹爹。”

爹爹?

第39章 养崽准备时

裴钰安忽地睁开眼,素白色的床幔轻摇,他慢吞吞起身,窗外一片漆黑。

此时还是半夜,他却再无睡意。

推开窗,十月夜风微凉,裴钰安闭着眼睛,微凉的夜风似能抚静他不安的心,脑子也渐渐变得理智。

单问他自己,那个孩子他想要吗?

自然是想的。

他想有个乖乖软软的女儿叫他爹,或者调皮捣蛋的男孩叫他父亲。

可是他不能只想自己的喜好,如果留下孩子,云郦怎么办?

他最初打算是从江州回去和刘青燕和离,虽原是因蛊毒,刘青燕那两年才会如此对他,对裴家。

细说起来,他有错,刘青燕是在裴家中的蛊。但刘青燕对他,没什么夫妻情谊,和离恐怕她也迫不及待。和离后,若是他送走云郦,昌泰郡主不会阻挠,因纳云郦是因为他不能没有子嗣。

若他会娶一个满足大家要求的世子妃,生下嫡子。

比起庶子,昌泰郡主自然喜欢嫡子,便不会强留云郦。

男人三妻四妾都很正常,如果他放弃坚持,放弃不花心不纳妾的坚持,一切都不是问题,孩子留下,云郦……他可以看她心意。

可管不了别人成为哪种人,却能要求自己成为哪种人。

一个念头浮上裴钰安心头,若是娶云郦呢?

他摇了摇头,他能不介意她的出身,但他的父母不是蒋父蒋母,一个是大长公主的嫡女,自幼尊贵无比,一个是国公爷,风流浪漫,却也重规矩。

心机美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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