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节

京城东郊燕鸣山,有多座孤坟,云郦拎着竹篮,不一会儿就寻到了一座土坟,坟前用木板写了四个扭扭歪歪但是每一笔都要刻入木缝里去的字。

赵容之墓。

云郦盯着那座土坟看了许久许久,又笑着打开裹着包子的油纸包,放在墓前,沉默良久。

天好像下雨了,云郦连忙抬手抹了抹掉在面颊上的水渍,笑着说:“姐姐,今天是你的生日,秀秀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肉包子来。”

“嗯,秀秀最近过的很好,我月钱涨了,八两银子一个月,可以买好多好多肉包子,你不用担心秀秀会饿肚子。”

“还有我最近又长高了一点,就是夏天来了,热得瘦了些,不过你放心,等秋天来了我就会胖回来的。”

话落,点燃的香烛升起青烟袅袅,云郦脸蛋紧紧地贴在墓碑上的赵容二字上,努力笑了下,“你放心,秀秀会过的很好。”

说完这些,云郦笑着擦了擦眼角,收拾东西离开燕鸣山,只是刚站起来,又忍不住往回看了眼,然后就不由得流眼泪,她边擦眼泪边笑着说:“姐姐,秀秀还是有些没用,我还是忍不住想你怎么办?”

她低低地说完这一句话,耳畔有风声蝉鸣,鸟啼花开,有路人笑交声,可再没有一道声音是属于她的。

会擦干她的眼泪说秀秀别哭了。

她吸了吸鼻子,自己把眼泪擦干,弯着唇道:“下一次,秀秀一定不哭,姐姐,我走了。”

说完话她笑着走出燕鸣山,在山外等候的车夫见云郦双眼通红,倒也没说什么,这是别人的事和他何干,他不过是讨生活的车夫,便笑着问:“姑娘,现在带你回城吗?”

“嗯,去城南的长马街。”云郦掀开车帘上车道。

“好嘞。”

马车到达京城南边的长马街时,云郦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,她结了车费,往长马街里走,有一家如意小面馆。

已经过了饭点时辰,小面馆内十分安静,一个妇人旁边用两条板凳拼成的临时小床上睡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,妇人轻轻摇动着扇子,还有一个婆子守在灶前。

云郦拎着点心进去,叫了一声红玉姐。

路红玉听见声音扭过头,见是云郦,突然笑道:“秀秀,你今儿个怎么有空来?”

说罢就招呼她坐下,又亲自去倒茶。

“许久没来看红玉姐和安安了,我来瞧瞧。”她把手里的点心放下道。

路红玉倒了一杯凉茶给云郦,瞧见那上好油纸包的点心,皱眉道:“你人来就算了,还买什么东西。”

“我给安安买的。”云郦喝了口凉茶,又看向路红玉,见她眼下泛青,气色不佳,蹙眉道,“红玉姐,你最近身体怎么样,还是遇到什么事了?”

路红玉听罢一僵,但摇头道,“能有什么事,就是夏天来了,不太舒服。”

话音刚落,门外便响起一阵重重拍门的声音,路红玉猛地站起来。

云郦扭过头,只见几个身体彪悍气质粗鲁的壮汉走进来,路红玉吸了口气,皱着眉头出去。

带头那个招风耳见路红玉走上前来,示意兄弟把东西拿给路娘子。

一套火红的嫁衣便被塞进路红玉的手里,招风耳淫笑道:“哥几个是替大哥送嫁衣的,顺便提醒路娘子一句,三日后花轿会准时来接路娘子。”

说完,也不管路红玉同不同意,直接招呼几个凶神恶煞的兄弟耀武扬威地离开。

等几人离开,云郦拧着眉走到路红玉跟前,问怎么回事。

路红云把嫁衣扔到一边,呸了口道:“能怎么回事,还不是个老恶棍看中老娘美色便逼老娘嫁给他。”

说着,见云郦目光忧虑,她笑着拉她坐下,“不过你也不用担心,我也不是白混日子,也有几个相熟的小吏,等会儿我就去拜托他们帮我解决这件事,你不必担心。”

云郦揣摩了她话里的真假,然后说道,“红玉姐姐,你去拜托小吏人情银子得花不少,这件事我帮你就成。”

“你?”路红玉摇头道,“我知道你在国公府当值,但说句不该说的,下人不好当,这不名字保不住,秀秀多好听呀,改成云郦,当然我知道你在国公府里认识了有本事的事,但你自己……”

路红玉知道云郦现在成了国公夫人的大丫鬟,日子比从前好过不少。但那是云郦豁出命挣回来的,比如说那昌泰郡主遇刺,若不是云郦替她挡了一刀,说不准得吃大苦,但可怜云郦受了伤。

当然那昌泰郡主说对云郦好,虽后来的确不错,可若是碰到自己的利益,便会毫不犹豫牺牲云郦,如那次她那个四十岁的心腹看中云郦,若不是云郦机敏,昌泰郡主说不准就将她配给那人。

她们那些贵人,怎么会把奴婢当做平等的人呢?

“红玉姐放心,你让我帮你解决这件事情,还是帮了我忙呢。”

路红玉略有不解。

云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,“总而言之,你交给我吧,你把来龙去脉和那几个人的底细给我说说。”

路红玉见她一脸真诚,不似作伪,虽有迟疑,但还是磨不过她的坚定,毕竟她对云郦说的简单,其实这几个人是有名的地痞流氓,她真不能保证解决,便一一把事给她说了。

而云郦得知这几人背后还颇有势力,为非做歹好长一段时间,勾了勾唇。

说服好路红玉,等她儿子安安醒后云郦陪他玩了会儿,她便提出告辞,之后便回了国公府。

她回来的时辰约摸申时,裴钰安还未归家,云郦思考了下,便去厨房做了份冰雪甘草汤和几样清凉可口的点心。

等食物准备好,便得到世子回来的消息,正在书房歇息,云郦回去换了身衣裳,洗了洗脸,用漆盘托着冷饮点心进去。

裴钰安正靠坐在铁梨木榻上,许是遇上烦心事,微闭着眼,眉头紧锁,手按在鼻骨上。

云郦轻手轻脚上前,把散发凉意的冰雪甘草汤放在铁梨木椅中的小方桌上。

动静惊动了裴钰安,他微睁开眼,入目便是在闷热难忍的苦夏散发着幽幽凉意的冷饮,他端起来便喝了几口。

然后便觉得小厨房的功力进步了些,从前她们也做过消热解暑的冰雪甘草汤,可从来没有这一次清甜冷冽,恰到好处。

但这时鼻端却嗅到一股清甜的桃子香,裴钰安抬眸愣道:“怎么是你?”

云郦笑了下:“奴婢吓着世子了?”

裴钰安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世子最近也常按脑袋,是不是头疼,奴婢要不要也给你按按?”云郦特别殷勤地道。

裴钰安闻言,定定地看了云郦几眼,笃定道:“你有事要说。”

云郦惊愕地瞪大眼:“看来真是瞒不过世子的火眼金睛。”

“说吧,什么事?”裴钰安起身,在云纹紫檀木书桌前坐下。

云郦望着他道:“今儿个奴婢不是去见一位姐姐吗,去了方知她最近被群恶霸威胁改嫁,苦不堪言。”

“你让我去收拾那恶霸?”裴钰安上挑了眉道。

云郦赶紧道:“世子仁义心肠,何况天子脚下竟有人胆敢为虎作伥,欺压良民,着实可恨!”

裴钰安失笑道:“好了,你下去吧。”

云郦眼巴巴地盯着他,“世子这是同意了。”

裴钰安拿着吏律公式的手翻过一页纸,反问道:“你说呢?”

云郦水眸发出一阵璀璨的光,连忙屈膝道:“奴婢就先代我的姐姐和饱受恶霸欺负的百姓谢过世子。”

裴钰安闻言,忍不住心情好了些,再怎么说,他目前还是个俗人,俗人就免不了喜欢听好听话,尤其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的好听话。

想着,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起,裴钰安掀起眼皮,云郦去而复返,手里托着漆盘,漆盘上放着两样消暑清凉的点心,她笑吟吟地把东西在矮几上摆好,“世子如果喜欢就尝尝奴婢的手艺。”

及至云郦离开,裴钰安看着那清凉的点心和尚未喝完吃得冰雪甘草酿,不禁摇了摇头。

——

翌日一早,云郦等裴钰安出门后便去了后院,先给昌泰郡主请安,又陪三姑娘玩了一会儿,眼瞧三姑娘午睡去了,云郦正准备回前院,这个时候,府里突然热闹起来。

国公爷自泰山采风归来了。

昌泰郡主闻言,猛地从摇椅上站起来,下一瞬她又淡淡地在椅子上坐下:“回来了就回来吧。”

那管家看着昌泰郡主,犹豫不决。

昌泰郡主心里觉得不妙,拧眉问:“还有什么?”

管家头垂得低低的:“禀夫人,国公爷还带回了一个女子,说请你将兰香苑收拾出来给,给兰姨娘住。”

一瞬间,闷热的屋子里气温都下降了几个度。

云郦看向昌泰郡主,入府接近四年,云郦已很清楚镇国公夫妇间的往事,镇国公裴鹤年轻时便以书法绘画闻名于杏林,生的风度翩翩,儒雅俊秀,那时的昌泰郡主也是大安朝有名的明艳美人。

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,后来顺理成章的成婚生子,只是裴鹤生性多情浪漫,成婚第四年,便喜欢上了一个卖花女。

事到如今,镇国公已经有过好几位蓝颜知己,只大部分保鲜期不长,如今只有两位姨娘。

想着,云郦就见昌泰郡主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浮现出一个冷厉的笑容,不过很快,那股冷厉就变成了淡漠,“玉和,你派人去安排。”

约莫两刻钟后,荣正堂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,旋即是丫鬟问国公爷安的声,片刻后,镇国公裴鹤走进荣正堂正屋。

裴鹤年过四旬,但身形依旧挺直削瘦,眉眼见尽都是风流写意,他捧着一副画进来道:“见雪,我这几个月去了泰山,终于让我绘得泰山山顶苍茫寥阔的落日图。”

他说着示意来人把画打开,昌泰郡主冷淡的目光却落在跟着裴鹤进来的另一个女子身上,女子约莫十七八岁,皮肤细白,声量瘦长,算不得绝世美人,只能说身上有一骨子秀气书香味。

见昌泰郡主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,裴鹤先解释道:“这是兰若。”又对兰若温柔道,“兰若,给夫人行礼敬茶。”

昌泰郡主坐在上首捏了捏眉心:“不必了,我头有些疼,想休息一会儿。”

裴鹤闻言就要关心昌泰郡主,目光刚落在她脸上,便瞧见她眼底的冷意。

对着他的冷意。

裴鹤像是明白了什么,扭头看向胆怯的兰若道:“你先出去吧。”

兰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昌泰郡主和裴鹤,行了个不标准的礼,躬身退了出去。

见她出去,裴鹤才皱眉道:“你是因为兰若生气?她不过是个侍妾,不会越过你去的。”

听罢,昌泰郡主锐利的目光射向裴鹤,讥讽道:“十几年前,我便不会生气了,现在又怎么会气?”昌泰郡主有时候就在想,裴钰安到底为什么在感情上那么固执,明明他爹是个风流鬼,现在想想,说不准就是汲取他爹的教训。

裴鹤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脚,他支吾两声,最后扭过头道:“我走了。”

等裴鹤离开,昌泰郡主重新在凉椅上坐下按了按太阳穴,云郦见状上去接替昌泰郡主的动作,轻轻地帮她按摩脑袋。

王妈妈则端了杯凉茶上来。

采容见她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事,再见昌泰郡主面色不佳,她上前担忧道:“夫人,你别生气了,国公爷那句话说的对,不过是个侍妾。”

昌泰郡主闻言睁开眼,淡淡道:“年轻的时候就生完了,现在随便他怎么搞吧,我只关心几个孩子。”说着她拉过云郦的手,示意云郦走到到跟前来,“你现在挪到外书房去了,要尽可能地把握住机会,怀上镇国公府的长孙知道吗?”

“你要知道,明年,裴寂也要成婚了。”裴寂是镇国公府的庶二公子,听到昌泰郡主提及他,云郦眼中闪过几丝厌恶。

云郦垂下头道:“奴婢清楚。”

采容在旁边垂眸听着,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嫉妒来,如果不是当初世子妃不孕的消息捅出来后她就离府养病了,应该是她当世子的妾,长孙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。

越想采容就越觉得愤怒,她一定要找到是云郦给她下药让她生病的证据,把她拉下马来。

昌泰郡主叮嘱了云郦几句,眼见日头不早,就准备让云郦回外书房了。

这个时候,一道略有些着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,昌泰郡主示意王妈妈出去看看是什么事,片刻后,王妈妈一脸愁容地回来禀道:“夫人,世子受伤了!”

裴钰安受伤了?

云郦表情忽地一变,在她生下他的儿子之前,她可不希望他出现任何意外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作者有话说:

裴钰安:生了我的儿子后,难不成你就舍得我去死了?

第10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天

昌泰郡主听罢,几乎是立刻冲向外书房,云郦也连忙跟上。

大夫刚给裴钰安包扎好左臂的伤,门外便传来一阵微颤的声音:“临嘉……”

裴钰安赶紧从矮榻上起身,见昌泰郡主满脸焦急,他解释道:“母亲,不是什么要害伤,只是左臂被划伤而已。”

云郦的目光也跟着昌泰郡主打量,见他还是脊背挺直,气色尚佳才放了心。

就在云郦打量裴钰安的时候,裴钰安注意到这道目光,他朝着云郦看去,云郦若有所感,水汪汪的杏眼和漆黑潭目相遇,云郦红唇微咬,低下宛若天鹅的玉颈。

裴钰安收回的目光则落在昌泰郡主身上,

昌泰郡主确定他只是左上臂被纱布紧紧包裹着,这才松了口气问:“怎么回事?”

这件事说来也是飞来横祸,有人行刺刑部尚书,裴钰安恰好在,推了刑部尚书一下,然后自己的胳膊便不幸受伤。

昌泰郡主蹙着眉道:“以后若是有这种事,你躲远些,这次是你运气好,下一次不一不定还有这样的好运气。”

裴钰安听了这话,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,脸上却点了点头。

昌泰郡主又扭过头,问大夫有什么注意的,大夫道:“按时吃药换药,左臂不能用力,注意饮食清淡,不出一个月,世子的胳膊便能恢复如初。”

昌泰郡主听后,忙念了句阿弥陀佛,又派人送大夫离开。

等大夫离开后,昌泰郡主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给裴钰安重复了几遍,最后余光落在云郦的身上,她不知道想到什么,拉过她道:“云郦,大夫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?这段时间务必要好好照顾世子,知道吗?”

云郦看了眼裴钰安,垂眸道:“奴婢谨遵夫人的吩咐。”

昌泰郡主刚满意,也就在这时,一阵脚步声响起,却是镇国公裴鹤走了进来,“临嘉,你无事吧?”

昌泰郡主见是裴鹤,脸色变得冷淡了些,对着裴钰安道:“你养伤吧,我先回去了。”

镇国公听见这句话,入内的脚步滞了滞,不过没有多说什么。

裴钰安见她们两人生疏的态度,想到了幼年时昌泰郡主怀着朵儿低声垂泪的模样,镇国公和姨娘寻欢作乐的模样,遮住了眸中的深色。

裴鹤和裴钰安的关系不算差,毕竟一个算的上是慈父,一个是除了婚姻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儿子,不过云郦见两个人并不太热络,一刻钟后,裴鹤叮嘱完裴钰安好好养伤后,便也离开了外书房。

他走后,裴钰安靠着凉枕闭上了眼睛。

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不过云郦敏锐地觉察到他心情有些复杂,便安静地立在一侧给裴钰安打扇,估摸着药快好,她才去小厨房把乌漆嘛黑的中药给端上来,放在裴钰安手旁小桌上。

裴钰安睁开眼。

云郦柔声道:“大夫吩咐过了,这药要趁热喝。”

裴钰安盯着那冒着浓浓苦气的黑色药汁,眉眼间略过一丝抗拒,下一瞬,寸寸都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药碗,他拧着眉一饮而尽,然后飞快地把药碗推远。

也就在这个时候,一块绞丝蜜糖被塞进掌心。

裴钰安微僵了下,他把蜜糖还给云郦,淡淡地道:“我不怕苦。”

云郦低头笑道:“世子自然是不怕苦的,可就算不怕苦吃了甜的也要好受些。”说着她觑了觑裴钰安的神色,低声道:“这可是厨房林大娘最拿手的绞丝蜜糖,奴婢以前尝过很不错,世子看在奴婢的面子上,也尝尝味可好?”

裴钰安眼睛先看向云郦,然后又盯着掌心的那块糖,轻咳一声:“既如此,我尝尝。”

他把那块糖含进嘴里,刹那间,甜意压过苦涩,他微皱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开。

云郦见状垂下眼眸。

吃完糖,裴钰安抿了抿唇,记起另一件事,他低声道,“你昨天说我的事我已经办妥了,那几个歹徒已入刑狱,不会再骚扰你的姐姐。”

云郦眼底的雀跃尽显,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:“奴婢就知道世子出手,定能妥善解决,奴婢谢过世子。”

淡淡的桃子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,裴钰安往后避了避,淡淡地道:“不客气。”

云郦还挺庆幸裴钰安受这点小伤,因是为救顶头上司受的伤,他得了一段时间的假,毕竟碍于设定,云郦不能动不动就往他跟前凑,且裴钰安平日办公认真,常常傍晚归家,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。

绕是云郦有百种手段,见不到人也是白搭。

当天晚上回房后,云郦首先拿了一块给男子做衣裳的布慢慢剪裁,他既然帮了她姐姐,她当然不能只是口头谢谢便作罢,裁剪好布匹,云郦便翻开她的诗经,把有些形体复杂的字圈出来。

然后她蹙着眉过了一道外书房的人,最后将目标定在了裴钰安的贴身常随之一,常余身上。

翌日午后,云郦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走向侯在抱厦的常余,常余今年十八,模样俊俏,性格活泼。

看见来人,嘴里嚼着根杂草的常余吐出草,从椅子上起身笑道:“云郦姑娘。”

“常余公子,我切了些冰镇西瓜,你尝尝。”云郦把果盘放在木编长桌上。

她今天穿了条淡青色的襦裙,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净,腰肢勒的细细,体态轻盈,宛若闷热夏季里一道心旷神怡的风景。

常余抓了抓头发道:“云郦姑娘你不用叫我公子,叫我名字就成,谢谢你给我端的西瓜。”

“那你也别叫我姑娘了,”云郦闻言把左手里拿的诗经举高,俏皮地道:“还有你也别忙着谢我,其实我是有求而来,我看书时有些字不认识,不知道你愿不愿给我说说。”

常余不过是个热心肠的少年,且云郦绝色温柔,还带了吃食,他立刻道:“你有那些字不认识?”

云郦被水洗过般的眸子一亮,连忙扯了小凳子在常余身边坐下,略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有点多,你别嫌弃我啊,而且我认字有些慢。”

“你肯定没我慢,我当年认字可是被世子教训过的。”

云郦微微惊讶地抬起头,“是吗?”

常余马上便侃侃而谈他从前认字时的趣事,云郦不由得笑了下,这就是她为什么挑常余的原因,因为年轻话多活泼,不像有些闷棍子,三天打不出一个屁来,她带个话头,他便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。毕竟她识字只是她的一个目的,主要目的可在房里那人身上。

习武之人,听力本就过人,常余刚开始顾忌休息的裴钰安,还会压低声音,后来说到兴头,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。

裴钰安睁开眼,过于优秀的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说笑声,他沉默片刻,最后实在忍不住抬脚走了出去。

站在门口,便能瞧见抱厦里的少年少女,浮着细小颗粒的日光投射进宽敞明亮抱厦里,给青葱水嫩的少年少女镀上浅浅的金光。

从裴钰安的位置看去,青衣女子微垂着头,脸上细小绒毛都纤毫毕现,她嘴角略略往上翘起,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少年,神色温柔灵俏。

裴钰安眉心不可查地一皱道: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
好似云郦一直沉迷于识字中,此时才注意到裴钰安的出现,她抬起头,目光有点惊愕,又赶快回答裴钰安的问题:“世子爷,奴婢有些字不认识,来向常余请教请教。”

云郦识字不久是事实,也早就给裴钰安留下认错字的深刻印象,所以云郦觉得今天她的行为是自然而然,毫无惹得他怀疑的地方,当然这也是前书房的婢女都不怎么识字,她才能找常余,否则就要另想办法引诱裴钰安教她识字了。

“是啊,属下也当了一回先生。”常余乐呵呵地咧嘴道。

即使裴钰安耐静,也不得不承认养病的日子很无聊,于是他走向抱厦问:“认了那些了?”

“认了好几首诗了。”云郦说完又看着裴钰安道,眼睛微亮道,“世子,你在屋子里坐久了也闷得慌,不利养伤,奴婢给你念念诗吧,奴婢今日新学了好几首诗呢。”

裴钰安看着跃跃欲试的云郦,不置可否地坐下:“既如此,你念念吧。”

云郦闻言拿起诗经,翻开最初询问常余的那首《小戎》,这首诗生僻字极多,她做了三个准备,一是里面有些生僻字常余也不认识,这样她就能在裴钰安出来的时候顺其自然地请教他,如果他没出来,她就在晚上给他端药的时候顺嘴一提。

第二种坏情况便是常余认识,然后她就故意在裴钰安跟前曲解这首诗的意思,引得他神色复杂。

第三种便是如今这种,常余教给她错误的发音,当然这也不奇怪,云郦是刻意挑选生僻字多的诗词,而常余只是个常随,只云郦没想到,这个少年是如此自信十足,毫不怀疑自己所学。

“小戎俴(fa)收,五楘梁辀。游环胁驱,阴靷鋈(wo)续,文……”

读到这儿,裴钰安便打断道:“停。”

云郦一愣:“世子,怎么了?”

裴钰安瞥了眼常余,见常余也正好奇地盯着他,他揉了揉眉心道:“十七个字,读错了两个。”

云郦立刻瞪大杏眼,看向常余,常余拿过书,凤眼直直盯在上面:“读错了,没有吧。”

裴钰安无言以对,而云郦心里暗暗鼓掌,她就喜欢常余这样的助攻。

要是能助攻到把她送到裴钰安的床上,让裴钰安睡了她还心怀愧疚就好了。

第11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一天

“是哪几个字错?”云郦连忙问道。

“是小戎俴(jian)收,五楘梁辀。游环胁驱,阴靷鋈(wu)续。”

云郦听罢,复杂的目光落在常余身上。

主子已经明确指出自己错误,常余再有信心,也得分崩离析。

云郦见他脸色颓败,忙善解人意地道:“常余,你已经很厉害,十七个字认得十五个,你没教我之前,我只认识十一个呢,还有许多人一个字都不认得。”

常余听了这话,黯淡无光的眸子蹭蹭亮起来。

裴钰安摇了摇头,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,云郦认字,是近年来自己抽空学习,而常余识字,是他自幼年开始督促,《小戎》他原来也一字不错的背诵过。

思及此,裴钰安实在不忍常余误人子弟,他示意云郦把书拿来,问她:“你哪些字不认识?”

云郦明显一惊,她愣愣地看向裴钰安。

美人双眸微瞪,红唇微张的样子比起平日别有番娇憨可爱的味道。

裴钰安笑了一下:“错过了这个机会可不一定有下次。”

云郦连忙回神,她拉着小凳在裴钰安身旁急急坐下,“下面画墨点的都不认识。”

她或许是因为急,那凳子不由靠的裴钰安太近了些,凳子近,人便也近了,她慌忙低头时,几缕乌发便掠过裴钰安的下巴,痒酥酥的。

没等裴钰安回过神,她又突然抬起头,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寸,近到裴钰安能瞧见她乌黑透亮的瞳仁里他的倒影,同时,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。

那是属于她的香味。

汁水饱满的桃香。

裴钰安骤然收回神,却不知何时云郦注意到方才离得太近,不动声色地拉开凳子。

他垂下眼睫,看着翻开的诗经道:“我先把这首诗给你读一遍。”

云郦欢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,“多谢世子。”

裴钰安最开始有点失神,可他心性坚定,专注力强,片刻后精力全都落在授业解惑上。说起来,裴钰安颇爱监督人学习,比如裴意朵,常余扁余等,但未曾有一个如有教导云郦流利酣畅之感,甚至刘青燕他也教过她,只是她天赋寻常,又只爱舞刀弄枪不爱看书写字,精力和回报悬殊颇大。

看着云郦,裴钰安突然明白私塾学馆里的先生为何偏爱优生,那股成就感满足感非普通学子可比。

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,还是云郦注意到已到喝药的时辰,忙收起书道:“世子,奴婢去厨房看看煎的药好了吗。”

说完后她又有些迟疑地看着裴钰安。

裴钰安动了动久坐的骨头,问道:“还有何事?”

云郦眼睛水汪汪的,颇像出生不久的小奶狗,带着股可爱可怜,她语气带着希冀、恳求和小心翼翼,“以后世子闲暇时,奴婢能再向你请教吗?”

裴钰安想了下,“可以。”

云郦声音带笑雀跃道:“多谢世子。”

云郦虽得了裴钰安的首肯,但最多三日问一回,俗话说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越是急越要学会水磨功夫。毕竟你急得猛火烈烧,最后说不准得到焦糊黑炭豆腐,求你要你都不想要。

又隔几日后,云郦拿着诗经向裴钰安请教一首诗的意思,她选的是《野有死麕》,一首的情诗,且复杂的字稍微多点。

她先把书摊开在裴钰安的手边,指了指不认识的字。

裴钰安瞧见她裹着纱布的食指,“你的手怎么了?”

“昨儿个不小心弄伤了。”云郦笑着掠过这个话题,“世子,这个字读什么?”

说完不认识的字,云郦就捧着诗经解释这首诗的意思。

“野有死麕,白茅包之。有女怀春,吉士诱之。这句话的意思是野地里猎得獐子用白茅包裹起来,有个少女怀春,男子来引诱她。”云郦解释完之句话的意思后,皱着眉头道,“世子,我不喜欢这首诗里的男子!”

“哦,为何?”裴钰安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,抬眸问道。

云郦闻言立刻把那本书拿得远远的,“你说这个男子引诱就算了,大白天还,还脱脱兮!”

脱脱兮,裴钰安愣了下,回忆起《野有死麕》的原文,好笑地摇头道:“我不是给你说过吗,先秦时民风大胆开放,对待爱情也是直接热诚,不矫揉造作。”

“那也不能挑逗后大白天就脱脱兮呀。”如此都让她嫉妒了呢。

裴钰安扶额道:“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,前面不是挑逗勾引,是男子用白茅包裹好刚打到的獐子,心情忐忑地送给心爱的女子。”

“这样吗?”云郦惊讶地低头看诗。

裴钰安颔首:“就是这样。”

云郦把诗读了一遍,然后又抬起头望着裴钰安道:“那这样我可真羡慕那个时候的人!”

“喜欢?”

“是啊,那个时候不遮不掩不装,现在奴婢要是敢给别的男子送个荷包什么的,恐怕马上就要被口诛笔伐,说我不守妇道。”云郦边说话边看着裴钰安的神色,她现在了解他一些性格特点,比如看似端方温和,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,但他同时戒备心很强,不易靠近,这样的人你只有走近他的心里去,才会被他接纳。

现在则是一个了解他心的机会。

裴钰安垂下眼眸,轻轻地笑了下:“的确让人有些羡慕。”不过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不想再说,立刻换了个话题:“你解释下一句。”

心机美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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