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节

裴钰安定定地看着云郦,半晌后突然笑了下,“我自是调查了。”

云郦心口微绷,不过越是如此,她便越是冷静,她清澈的眸子凝向裴钰安:“那世子现在可以还我清白了吗?”

裴钰安一怔,没想到云郦说的如此铿锵有力,信心十足,他身体微微前倾,面色突然冷下来:“可是我找到了证据。”

“怎么可能!奴婢什么都没做过!”像是被这句话惊住了,云郦几乎脱口而出道。

裴钰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郦,她急切惊讶的程度,茫然震惊时的身体语言,直到云郦这句话出口,他才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。

而云郦似还沉浸在她竟陷害采容生病一事中,皱紧眉心解释道:“世子,奴婢没有做过那件事,就算你查到了证据,也是假的,有人故意诬陷奴婢!”

说完,她便忐忑不安地望着裴钰安,好似生怕他不相信她的清白,尤其是裴钰安只看她不吭声,云郦整个人都急躁起来,“世子,你没这么容易被糊弄吧!奴婢都知道什么是栽赃嫁祸!”

裴钰安见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被诬陷的惶恐和愤怒,突然轻轻笑了下:“没有证据。”

“没有……”云郦听到这句,她忽然一僵,再看着裴钰安悠闲轻松的神态,脑子里好像电光火石闪过什么似的,“世子,你在诓我的话!”

裴钰安不置可否,扁余虽什么都没有查出来,俗话也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,可却也有百年积案至今未破。

他不觉得十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,可又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。

云郦似是有些气恼他不信她,见裴钰安默认后,她垂下头硬邦邦地道:“世子还有何吩咐,没有奴婢便告退了。”

说完转身就想走。

裴钰安看着她愤懑的背影,不知为何突然在背后叫住她:“许是我错想了你,既如此,我就听你的意见。”

“什么意见?”云郦停下脚步,口气不好地说。

“如果放不下,便再去努力下。”裴钰安整个人都严肃起来,他深黑潭目看向远方,若努力过后,还是如此,也应当及时止损,而不是一条道走到黑。

云郦扭过头,呆愣地看向裴钰安。

及至目送裴钰安走出外书房,云郦卡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下。其实她刚才有在刀尖行走的感觉,裴钰安温和儒雅,但却聪明过人,尤其他擅断案审讯,敏锐非凡,她刚刚若是有丝毫纰漏,恐怕现在就不能留在这里,不过幸好的是,不仅成功过关,还有新的收获。

思及此,云郦十分好奇留燕居中会发生什么?

留燕居内,刘青燕奶娘陈氏颇为拘谨地站在院中,“世子,姑娘今日不大舒服,早早便休息了。”

裴钰安看着烛火通明的正房,陈氏尴尬的低下头。

“我有话要告诉她。”裴钰安心情仿佛很好,他低笑一声道,“如果这次之后她还是不愿见我,我便再不来了。”

陈氏脸色突地一变,只见银月下,裴钰安神色平和,唇角带笑,仿佛他要见的不是一直以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的世子妃,而是成亲之前的关系尚可刘青燕。

陈氏那句世子请回再也说不出口,她推开正房门,见刘青燕依旧坐在榻上擦拭弯刀,陈氏急道:“姑娘,你听到世子刚刚说的话了吗?世子说这是最后一次……”

她本来还在思考怎么样能让刘青燕心平气和地去和世子聊聊,没想到刘青燕扯了扯唇角:“奶娘,他真说是最后一次?”

陈氏脸色不好地说:“世子是说了这句话。”

陈氏说一落,刘青燕直接起身拉开房门。

陈奶娘见她动作如此快,心中骤然浮现不妙的预感。

裴钰安站立在空旷的石板上,留燕居本来栽种过许多奇珍异草,都是他精心挑选的,刘青燕搬来不到三天,奇珍异草消失得无影无形,变成空旷敞阔的练武场。

想着,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。

刘青燕站在廊下,一言不发。

裴钰安望着她,轻轻地笑了下:“青燕。”

“你要说什么?”刘青燕穿一身素白的衣裳,神色如衣裳一般寡冷。

裴钰安沉默片刻,认真地看着她道:“我们认识八年,你真的觉得我是一个背信弃义卑鄙无耻之人吗?”相识五年,成婚近三载,他在她心里一点信用也无吗?

当初他的确对刘青燕和那人有肌肤之亲感到不虞,可既决定按照圣旨成婚的那刻起,他便接受了她的过去。身为丈夫,他自当尊重,疼爱妻子,而不是像他父亲一样,让他母亲受尽委屈。

“你今天就是说这句话的?说完了,可以走了吗?”刘青燕冷嗤一声,“希望你记住你说的话,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!”

“若是你毁约,你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的佐证可又多了一条。”刘青燕厌恶地说。

兜头一盆冷水泼来,裴钰安心中涌过百种的滋味。他预料中便是这种结果,但和预料的不太一样,想象中他会难过失落。可现在却没有预料中的难过失落,反而是大石落定的解脱感,仿佛很久前就该做出这个决定般。

他看着她那张雕霜刻雪的脸,笑着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裴钰安扭头离开留燕居,燥热的晚风撩起他竹青色的衣袂,背影如松挺拔,若竹坦荡。

刘青燕怔皱了下眉,成婚前她告诉过他她和师兄已有肌肤之亲,他若介意她可以求陛下收回赐婚圣旨,一力后果由她承担。可他说不介意,婚后发现怀了师兄的孩子,她也说过孩子她一定要生,如果他不愿意,便让她假死离开。他说欺君危险,她一定要生便生,她感激涕零,承诺孩子生下后便送走,不占他嫡长子的名头,没想到他转身就给她下了堕胎药。

这样的人,背影为何如此坦荡。

她闭了闭眼,一定是错觉。

而陈氏看见裴钰安毫不犹豫地离开,不知为何,恐慌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,世子真的对姑娘死心了?难不成她当初的决定真的错的一塌糊涂。

裴钰安回外书房时,在院里瞥见云郦,他张了张唇,最后什么都没说,径直回到卧室。

云郦瞥了眼裴钰安的脸色,略一思考,转头进了小厨房,煮了份桂花糖芋苗,敲响裴钰安的房门。

她站在门口等了等,才听见有脚步声,裴钰安推开门,显然没想到是云郦。

云郦地将托盘递给裴钰安道:“世子,奴婢做多了桂花糖芋苗,你尝尝吧。”

裴钰安眸色不清地看着她,片刻后才问:“你没生气了?”

“奴婢哪儿敢生世子的气呀!”云郦瞪了他一眼,又笑着道: “奴婢还指望好好伺候世子,将来出府时世子赏奴婢一大笔银子呢。”

裴钰安闻言低头看着桂花糖芋苗,淡黄色的色泽清晰嫩透,还没吃便闻到沁人心脾的甜香,他笑了声:“有时候觉得你很笨,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聪明。”

云郦眯了眯眼道:“那有样东西世子的想法应该没变过。”

“什么?”裴钰安好整以暇地问。

云郦后退半步,脸朝着裴钰安凑了凑,“就是一直觉得奴婢美呀。”

凝脂般的皮肤凑到裴钰安的眼前,那双杏眼的睫毛纤长卷翘,宛若振翅欲飞的蝶翅,鼻端还有一股清甜的桃子香席来。

裴钰安脚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,他语焉不详地道:“这个……”

云郦惊讶地瞪大杏眸:“世子,奴婢可是国公府公认丫鬟里最漂亮的!”

裴钰安对此不置一词,云郦气汹汹地瞅着他,裴钰安笑着说,“不早了,你回房吧。”

没等到那句话,云郦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,院里蜿蜒的纱灯随风轻摇,她月牙白的裙摆仿佛在婆娑起舞。

裴钰安目送她背影远去,低头看着手中清甜可口的桂花糖芋苗半晌后,拿起玉勺尝了一口。

味道很甜,当然,人也的确很美。

第16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六天

第二天,裴钰安起床后用早膳,发现案桌上还有一碗清甜可口的糖点,他沉默片刻,往门外看去,门外没有女子身影。

常余好奇地道:“世子,你看什么?”

裴钰安轻轻摇头道:“没什么。”话落他在膳桌前坐下,将那一碗糯米圆子红枣粥端过来。

接下来几日他若是在府中用膳,裴钰安总能瞧见膳桌子上有甜点或糖水,就连常余都发现不对劲儿了,“世子,这厨娘怎么搞的啊,明知道你不喜甜食,还每一顿都送甜食来!你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们了!”

正准备拿起豌豆黄吃的裴钰安:“……”

扁余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傻弟弟。

裴钰安漆黑眸光扫向常余,常余挺直胸膛道:“属下清楚,属下现在就去敲打厨娘。”

话音一落,宛若一阵风飘了出去,扁余头疼地扶额道:“属下现在就去教训他。”话完也飞快地奔出去。

裴钰安揉了揉眼睛,骨节分明的手捻起一块豌豆黄,因今日是休沐,不赶时间,裴钰安慢吞吞地用完早膳,正准备起身,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粉色身影。

“哥哥,我们去放风筝吧。”裴意朵举着彩蝶风筝跑到花厅道,“我们一起去玩。”

裴钰安对放风筝不感兴趣,可裴意朵兴致勃勃让他陪她玩,裴钰安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。

见他点头,裴意朵赶紧往后看了眼,这时裴钰安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个鹅黄襦裙的姑娘,在裴意朵喜滋滋地望向她时,她冲裴意朵赞赏地点了点头。

几乎是一下子,裴钰安就发现不妥之处。

因裴意朵觉得她放风筝时,他就像木头桩子杵在哪,不跑不跳,她其实颇不喜欢和他一起放风筝。

今日这是……

和裴意朵说话不必兜圈子,裴钰安直接问道:“怎么今日想起和哥哥放风筝?”

裴意朵听罢,几乎是想也不想地道:“因为郦郦说你不开心啊。”说完她仿佛意识到说错了什么,扭过头朝云郦看了眼,连忙摆手道,“是朵儿想和哥哥放风筝,郦郦没那么说,没有!”

裴钰安目光看向云郦,其实这几日,两人没说过几句话,不过和那日暗色灰夜相比。辰时霞光满穹,少女嫩生生的脸仿佛被镀上一层相宜的胭脂,和那夜的清冷皎白不可相提并论。

只是他刚看她一眼,她便低下头,似是心虚。

裴钰安垂下头,眼神微闪,而后他抬起头揉了揉太阳穴道:“哥哥近日的确有些不愉。”这话倒不全是假话,纵使决定放弃,心里依旧有些唏嘘。

云郦听罢,不知为何,心里突然浮现出奇怪的感觉。

裴意朵愣了下,赶紧举起风筝道:“那哥哥,我们去放风筝玩吧,这样就会开心啦。”

裴钰安颓败地摇摇头:“我不想放风筝。”

裴意朵虽智力只是七八岁的姑娘,但归根究底,是个善解人意的乖女孩,立刻放柔声音道:“那哥哥想干什么?要不我们去捉蝴蝶?染指甲,踢毽子?”

裴钰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,下一瞬,他抬起头望着裴意朵道:“你真的想陪哥哥玩?”

裴意朵真诚点头,她掰着手指道:“虽然和哥哥玩很无聊,你还老爱逼我看书,虎着脸教训我,不过我还是希望哥哥别伤心。”

裴钰安:“……”

云郦听完裴意朵所言,她忍不住扭过头朝着裴钰安看去,却见裴钰安正面色沉沉地望着她,云郦乖巧一笑,连忙低下头。

“哥哥,你到底想玩什么?”裴意朵天真地问。

裴钰安深吸了口气,望着眼前两人,忽然勾了下唇道:“我想画画,比谁画的好,赢家可在败者脸上作画。”

几乎是话一落下,云郦便瞪大那双杏眼,难以置信地望向裴钰安,裴钰安对她缓缓一笑,而后撩袍落坐,黑眸里幽光微闪:“你们可要玩?”

裴意朵下意识回头望了望云郦,裴钰安瞧着她们两人用眼神表达我不愿,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,但这点弧度转瞬即逝,待裴意朵看过去,裴钰安还是神色寡淡心情不佳的样子。

“哥哥,那我们画吧。”裴意朵委委屈屈地说。

裴钰安淡淡地望向云郦,“你呢?”

云郦低下头道:“奴婢谨遵世子吩咐。”

立在廊下的少女,轻纱薄裙,垂头应好的那瞬,她背后那朵鲜艳娇嫩的芍药随风轻轻起舞,裴钰安扫她一眼,率先起身挪步书房。

三人移步书房后,各取笔墨纸砚,裴钰安瞧瞧方桌前抓耳挠腮的两人,提笔俯身。

一副精细的工笔画有时裴钰安能花半个月功夫,可一副随性自在的墨竹图半个时辰便可停笔。他刚停下笔,裴意朵便乖乖上前奉上一支狼毫,大义凛然道:“哥哥在我脸上画画吧。”

竟是挣扎都不。

不过裴钰安还是扫了眼裴意朵做的画,一如既然,还是什么都认不出来。他又看向云郦,云郦瞥了眼裴钰安那副写意风流的墨竹图,默默奉上自己的挣扎,一副耗尽全力画出的春菊图,云郦没有系统学过作画,这幅画技巧非常不成熟,但菊花花瓣肆意生长,已经很有几分神韵。

当然和他的墨竹图相比,自然是不值一提。

裴钰安笑了笑,拿起裴意朵手上的狼毫,示意裴意朵乖乖坐下,裴意朵苦着脸刚坐下,又猛地站起来:“郦郦先来!”

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蹿出去,推云郦上前。

裴钰安不置可否,云郦被裴意朵推着,又见他摆弄着狼毫,不死心地道:“世子,你真的要画。”

裴钰安眸光沉沉地看着她道:“自然。”说着他看了眼身前空空如也的椅子,似是提醒云郦快坐下。

云郦看向裴意朵,裴意朵把她往椅子前推:“郦郦坐。”

云郦:“……”她一坐下,裴钰安身上清冷的墨香便逼近,云郦赶紧闭上眼,浓黑的眼睫轻轻抖动,裴钰安轻笑一声,细毫落在云郦云眼眼尾。

冰凉的触感袭来,云郦浑身一僵道:“世子,奴婢上次给你画的那只雄鹰很是雄伟,模样俊俏,你……”

她心神不宁地睁开眼,再怎么说,也只是十七岁的姑娘,因模样秀美,便特别在乎这张漂亮脸蛋。

“你也不要给奴婢画太丑了。”她卑微地,可怜地,哀求地望着裴钰安,用她那双水润潋滟的杏眸。

裴钰安低下眸,盯着云郦那张楚楚可怜的脸,轻笑一声:“闭眼。”

“世子……”没得到他的回答,云郦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它。

“不闭吗?”裴钰安似想了下,“画只蟑螂好了。”

蟑螂?

云郦似乎被吓着了,连忙闭上眼睛,只有肩头微颤,裴钰安偷偷翘了下唇,笔尖落在云郦眼尾,细细勾画。

云郦感觉到他只在眼尾那小块做画,但他落笔极快,几乎不用细想,云郦虽对裴钰安的画工有信心,但他应该没在人脸上做过画,这么快的速度难不成真的画了乱七八糟的东西。

约摸半刻钟后,裴钰安停下笔,云郦忐忑不安地望着裴钰安,“世子,你画了什么?”

“蚯蚓。”裴钰安放下笔道。

云郦几乎一下子站了起来,目光震惊地瞪着裴钰安,这时,裴意朵捧着镜子过来道:“郦郦,是桃花,可漂亮的桃花了!”

随着云郦话落,云郦往铜镜看去,指甲盖大的桃花在眼尾灼灼盛开,她容貌本来是清丽温婉的,可这样艳丽的花落在她眼角,就像是茫茫雪地里一支红梅,墨黑天际第一抹朝霞。

云郦不由得看向裴钰安。

裴钰安淡淡地笑了下,云郦垂眸收回视线。

裴意朵急不可耐地在太师椅上坐下:“哥哥,我也要画桃花,快给我画。”

裴钰安看着双眼亮晶晶的裴意朵,从善如流地给她画了朵桃花,不过没在眼尾,而是在额间,且比起云郦那朵桃花的妖冶,裴意朵这朵桃花娇憨粉嫩,裴意朵喜滋滋地望着那朵桃花,半晌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镜子。

她问裴钰安:“哥哥现在开心了吗?”她还记得她的目的。

裴钰安将笔墨归位,笑着颔首。

裴意朵松了口气:“那你现在要去放风筝吗?”

裴钰安却摇了摇头,见他摇头,裴意朵皱了皱小眉头,不过她也不是很喜欢带着裴钰安放风筝,便拉着云郦往外走。

刚走一步,背后响起裴钰安的带笑的声音:“想出府玩吗?”

第17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七天

昌泰郡主一直不愿让裴意朵随便出门,可裴钰安开口,昌泰郡主自不会阻拦。如今正是炎夏,裴钰安想了想,没带她们逛街,而是赶着马车去城南盘湖。

盘湖不仅是湖,每逢夏日,接天莲叶的玉荷便会无穷无尽地盛开,泛舟游于其上,仿佛置身莲海,沁人心脾。

裴意朵站在船板上,兴奋地看来看去道:“郦郦,我们摘点花回去吧。”

她说着朝荷花伸出手,云郦心里一激灵,忙拦住她:“姑娘,奴婢来吧。”

裴意朵见自己伸长手也够不到荷花,很自然地将位置让给了云郦。她们的画舫是两层精致小船,不如小舟轻便,船身略厚。因此便拉开和荷的距离,云郦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尖伸出手,指尖碰到那鲜艳欲滴的花瓣,却再拉不出距离,只能遗憾地失之交臂。

如是几次,云郦都有些气恼,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她侧边伸出,将云郦垂涎已久的那株荷花纳入掌中。

裴意朵顿时拍手称赞:“哥哥最棒!”

裴钰安扭头看向云郦,云郦笑了笑道:“世子果然比奴婢厉害,既如此,就再劳烦世子了。”

裴钰安闻言,无奈地将手中那株荷花塞进裴意朵手中,在两人期盼的视线里,又摘几朵递给两人。

等采够荷花,裴钰安抬起头,忽然听到有丝竹声在不远处响起,且越来越近。云郦也好奇的看过去,因要赏景,盘湖极力控制游船数目,百亩宽广的湖中,最多只能有四辆船。

这么宽广的湖面,四条游船按理说碰不到,可那条雕花刻凤的游船却越来越近,船内的琵琶声也越发清晰。

因清晰云郦不由得对那舫内之人生出几分好奇,因为那琵琶声着实好听,如泣如诉,哀而不伤,怒而不愤。

想着,便见琵琶声戛然而止,随后自舫内走出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,云郦自诩定力过人,可望着画舫上的女人,不由得失了失神。

只见女子肤白若雪,朱唇黑眸,一袭红裙如火如荼,端的是艳丽妖冶。

她似乎也在瞧她们,片刻后,她对着身边的侍女低语几句,而后那画舫便直接向着她们开来。

及至船板相接,对面的侍女福了福身道:“我家姑娘请诸位上船一叙,还请诸位赏脸。”

云郦好奇地看向裴钰安,压低声音问道:“世子,你认识那位姑娘?”

裴钰安摇了摇头,正欲拒绝,裴意朵忽然扒住他的衣袖:“哥哥,我要去,我要过去!”

本就是带裴意朵出府游玩,既她兴致勃勃想去,裴钰安打量了下对面画舫的主人,没拒她的意。

一行三人抬脚上了对面的游船,跟着婢女走进舫内。

红衣女子放好紫砂茶壶,听到脚步声,缓缓抬起眼,笑着道:“几位请坐。”

方才距离稍远,云郦远远一瞥,只能粗粗领略艳丽妖娆的风采,此时相隔不过数步,云郦才发现这位姑娘不仅是美,她还有种成熟的风韵,一举一动,都是魅惑。

她偷偷瞥了眼裴钰安,却见他脸上一丝波动也无,仿佛对面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,而是路边一株野花。

裴意朵笑着跑上前道:“姐姐,你刚刚弹的琵琶真好听。”

红衣女子捂着唇笑了声,“这位妹妹嘴巴可真甜。”说着她示意裴意朵尝尝她新泡的茶,然后眸光在云郦身上扫过,最后落在裴钰安身上,“公子觉得我弹得怎么样?”

裴钰安颔首:“不错。”

红衣女子笑了笑,看向云郦,“这位姑娘觉得如何?”她边说边走近云郦。

“姑娘的琴声很是动人。”云郦道。

“谢谢妹妹夸奖。”红衣女子看了眼云郦,突然问道,“妹妹长得真漂亮,不知叫什么名?”

不等云郦回应,裴意朵脆声道:“郦郦,她叫郦郦。”

“郦郦。”她轻轻地念出这两个字,红衣女子的声音本就酥柔,她此时压低声音,酥软里好似多了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韵味。

裴钰安听见她的声音,眉心微皱。

云郦则眯了眯眼道:“姑娘叫我云郦便是。”

红衣女子凤眸微转,笑盈盈地拉住云郦的手,气若幽兰道:“那云郦,你喜欢听什么曲子?若是不喜欢听曲子,我跳舞给你看可以吗?”

裴意朵闻言插话道:“我想看跳舞。”

红衣女子扭头看了眼双眼亮晶晶的裴意朵,回过头低声问云郦道:“那我跳支舞可以吗?”

裴钰安看着红衣女子盖在云郦手背上的手,黑眸漆黑,云郦感受到裴钰安看来的视线,克制住想拉开和红衣女子距离的冲动。

她盯着红衣女子暧昧不清的眼神,心间涌过无数个念头,然后仿佛没有对她的动作多想,连忙回道:“姑娘喜欢便好。”

红衣女子酥酥地娇笑了声:“那我就去准备了。”

云郦正欲期待点头,这时一道低沉声音骤然响起,却是裴钰安站了起来:“这位姑娘,我等还有事,便先告辞。”

云郦蒙了下,似不懂裴钰安此时有何事,裴钰安命令性地瞧了她眼,还拉过一旁还指望看热闹的裴意朵。

云郦见状,连忙把自己的手从红衣女子手中抽出来,赶紧跟上裴钰安的脚步。

红衣姑娘见状,踮起脚尖在云郦背后道:“我住在铁梨树胡同,云郦你……”

话没说完,便被裴钰安打断道:“云郦,你还不快些。”

云郦忙迈大步伐,红衣女子望着几人匆匆离开的背影,可惜地喟叹了声。

等三人离开红衣女子的画舫回到自己的画舫,云郦这才看向裴钰安,奇怪地道:“世子,我们有什么事?”

裴钰安望着云郦清澈的眼神,那些话不由自主地咽回腹中,他沉声道:“她是青楼女子。”

云郦一惊,仿佛现在才看出来。

而裴意朵则是抓了抓头发道:“哥哥,什么是青楼女子?”

裴意朵眼神茫然,裴钰安随口解释道: “不干好事的人,朵儿记得别和她们走太近。”

云郦听他这样解释,眼睛微眯,她突然不合时宜地问道:“世子,青楼女子便等于不是好人吗?”

裴意朵闻言,双眸蹭亮地望着裴钰安,裴钰安斟酌了下道:“总之,不是善茬,你们远着她便是。”

云郦闻言,遮住眸中一丝深色:“奴婢知道了。”

裴钰安听着云郦应诺的语气,不知为何,心里突然闪过一道怪异感觉,他朝云郦看去,却见云郦望着漫天的荷花,似乎并无不妥。

日暮四合,裴意朵依依不舍地回到国公府,云郦给昌泰郡主请安后,跟着裴钰安一起回到外书房。

刚进院门,裴钰安便听见背后传来云郦恭敬的声音:“世子,奴婢回房了。”

裴钰安嗯了声,还准备再说,却见嗯字一落下,云郦便忽地转过身,朝后罩房走去,裴钰安盯着她毫不迟疑的背影,将剩下的几个字咽回唇齿间,提步回房。

休沐仅这一日,翌日便又要当值,裴钰安洗漱之后准备用早膳。目光扫到膳桌上的水晶虾仁饺,四色馒头,鸡丝粥和两样凉菜,不由得皱了皱眉。

扁余眼尖,捕捉裴钰安一闪而过的晦色,便问道:“世子,可是早膳有什么不妥之处?”

常余听罢,抬眸朝着膳桌上看了看,纳闷道:“世子,这不都是你爱吃的吗?还没有甜食了!”

扁余无可奈何地瞪了常余一眼,常余奇怪地摸了摸脑袋,裴钰安拿起玉箸道:“并无不妥。”

用过早膳,裴钰安赶着时辰去上朝。

云郦站在窗边,听着院里的动静,轻轻地勾了勾唇,接下来几日,云郦再度减少出现在裴钰安的面前,即使碰到了他,便面无表情地低头行礼,然后告退。

她将这个度掌握的极好,以前避开他是因为尴尬,而这次避开他则是带着几分消沉失落。

这日,云郦和小丫鬟在廊下笑着讨论花样子,院口突然有脚步声响起,云郦抬眸看去,然后立刻收敛起脸上笑容。

及至裴钰安走近,她便低头福了福身,却是一句话都没对他说。

裴钰安扫了她眼,提步走进书房。

见他离开,云郦笑吟吟地望着小丫鬟:“你先回去绣,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来找我。”

小丫鬟连忙道谢,云郦拉住她的手,从绣袋里抓了把松子糖递给她:“这是我昨儿做的松子糖,你尝尝吧。”

小丫鬟不好意思地道:“云郦姐姐,我这几日已经吃过你很多糖了。”

“没事儿。”云郦笑着把泛着甜意的松子糖塞进她手里:“她们都不太爱吃糖,我一个人吃不完,你就当替我分担了。”

裴钰安的书房本就离云郦所在的廊下不远。此时书房门大敞,他站在门槛处,不需费力便能听见两人交谈的声音,然后是小丫鬟离去的脚步声,接着便是另外一道脚步声,属于云郦的,越来越远的脚步声。

他皱了皱眉,在书桌前坐下。

云郦走出长廊,也没见裴钰安派人叫她过去,心里颇是遗憾地叹了口气,随即她垂眸笑了笑,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男人啊。

但她也不差。

第18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八天

云郦的冷淡接着维持了两日,第三日,听说裴钰安下值归来,云郦对着镜子理了理裙摆,往书房走去。

裴钰安刚写好信函,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,他愣了愣,稳好心神后抬眸凝向许久没来书房见他的云郦道:“你今日怎么来了?”

云郦谦卑道:“世子爷,你十来天没去奴婢房里坐坐了,夫人今天问了这事。”她就像是说正事一般,没有丝毫情感。

裴钰安握着信函的手微僵,“你来就为这个?”

云郦抬眸看着他淡淡道:“不然还能为什么?”

裴钰安盯了她良久,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些别的情绪来,最后他摆了摆手,示意他知道。

云郦得到肯定的答复,一瞬也不多停留地走出去,裴钰安望着她果断的背影,眼底闪过一道复杂光芒。

到了晚间,裴钰安果然到了云郦的房间,两人对这件事已经很熟悉了,各做各的。只是从前哪怕云郦在看书,裴钰安独自想着事,房间里的气氛也是温和舒适的,今夜却有种寥落生疏,比起初次共处一室还要让人尴尬。

裴钰安沉默片刻,朝灯下看书的云郦看去,半晌后他走到她身边,忽然开口道:“你已认了很多字,以后可以开始练字。”

云郦头也不抬地道:“奴婢认得字不被骗就成,写写得字丑无所谓。”

裴钰安眉心一挑,盯着措辞恭敬,语气里带着复杂意味的云郦,眼里闪过一丝烦躁,下一瞬他硬声道:“这是命令。”

云郦手指及不可查地抖了下,她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钰安说:“笔墨纸砚不便宜,奴婢只是个丫头,还请世子体谅。”

裴钰安如今的脾气很好,可不知为何,瞧见这样的云郦心头有丝暴躁,他寒着脸道:“笔墨纸砚便去我书房里拿,难不成我还吝啬这点东西。”

云郦闻言僵了下,旋即福身道:“奴婢愧不敢当。”

这句话说完,两个人气氛再度陷入生冷中,裴钰安皱着眉看着云郦,揉了揉眉心直接道:“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?”话一出口,他觉得松快不少。

心机美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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